说完这番话,孔志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乌维定定地看着孔志谦,看了很久很久。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对这个南人小子,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捡回了一只有点用处的棋子。现在看来,他捡回来的,是一条最毒的毒蛇。这条蛇,虽然弱小,但它的毒液,却足以杀死一头雄狮。
“好……好……好!”许久,乌维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走上前,用力地拍着孔志Gua谦的肩膀,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压抑许久后的畅快与残忍。
“孔公子!你,真是本汗的子房!本汗的卧龙啊!”他大笑道,“就照你说的办!从今天起,本汗给你一支三千人的‘复仇军’,由你亲自统领!阿史那德,你从旁协助他!他需要什么,人手、金钱、情报,王庭上下,全力支持!本汗倒要看看,当林臻和那个女皇帝,被这些来自背后的刀子,捅得千疮百孔的时候,他们还拿什么来跟本汗斗!”
“谢大汗!”孔志谦跪倒在地,重重叩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了。他成了这场棋局中,一个可以亲自下子的棋手。
他那颗被仇恨填满的心,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长安城在战火和瘟疫中哀嚎,慕容嫣和林臻众叛亲离、绝望哭喊的场景。
一股无比扭曲的、复仇的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起来。
而跪在一旁,早已被乌维遗忘的呼衍卓,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他知道,草原的天,要变了。
这场战争,将因为这个南人小子的加入,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阴毒,更加血腥,更加……没有底线。
......
夜,深了。
漠北的夜,总是格外的冷,格外的漫长。即使是盛夏,当太阳落山后,寒意也会如同潮水般从地底涌出,侵入骨髓。
大乾北征军的中军帅帐内,牛油灯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风中不安地跳动着,将林臻孤单的身影投在背后的军事舆图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鹰嘴崖大捷的喜悦,很快便被战局的胶着所冲淡。乌维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忍。在损失了近万精锐之后,这位漠北枭雄非但没有暴怒反扑,反而像一头受伤后更加狡猾的孤狼,将主力部队彻底收缩隐藏起来,只用无数小股的精锐游骑,如同恼人的苍蝇一般,不分昼夜地袭扰着大乾军漫长的补给线。
这些游骑来去如风,熟悉地形,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跑,绝不恋战。虽然每次造成的损失不大,但积少成多,极大地牵扯了林臻的兵力,也让前线的粮草和军械补充,变得险象环生。
林臻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他端起案几上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一角,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已经有些磨损的、绣着鸳鸯图案的香囊。
这是临行前,慕容嫣亲手为他系的。
他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熟悉的、属于她的、混合着淡淡兰花与体温的香气,瞬间穿透了这帅帐中浓重的皮革与尘土味,如同最温柔的丝线,将他拉回了数千里之外的长安,拉回了那温暖的栖凤阁。
他仿佛又看到了她。
她穿着那身墨金色的神凤降世裙,长长的、凌乱的拖尾铺满了整个寝殿。她会赖在他怀里,一边抱怨奏章太多,一边又忍不住与他讨论国事,凤眸中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芒。她会为他整理衣领,会笨拙地学着为他束发,也会在深夜他处理完公务归来时,端上一碗她亲手炖的热汤。
她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之主,但在他面前,她只是他的嫣儿。一个会撒娇,会依赖,会因为他的疲惫而心疼的普通妻子。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思念,猛地涌上心头。
他已经离开长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担心她在朝堂之上,是否能应付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担心她是否会因为思虑过重而又清减了;担心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里,夜里是否会感到孤单……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信。信纸的边缘已经起了毛,上面是她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帝王风骨的字迹。
信里,她没有多谈朝政,只是絮絮叨叨地告诉他,御花园里的海棠花开了,比去年更盛;她新得了一只波斯猫,很是顽皮,总喜欢去抓她那身神凤降世裙的拖尾;她还说,她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心,务必在前方保重自己,千万不要逞强……
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关切与爱意。
林臻将信纸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她写信时指尖的温度。他闭上眼,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她的容颜。
嫣儿……
等我。
等我荡平这漠北,斩下乌维的人头,我便立刻回去。到时候,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
与此同时,长安,紫宸宫,栖凤阁。
夜色如水,月华透过雕花的窗棂,静静地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慕容嫣同样没有睡。
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宽大的凤榻之上。她身上只穿着那身贴身的神凤降世裙,墨黑的苏锦底料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愈发深邃神秘,织入的金色棉绒与金线绣成的凤凰暗纹,则如同沉睡的星河,静静地流淌着内敛的光辉。
苏锦的轻盈与棉质的柔软,让这身巨大的裙袍贴合着她的身体,带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触感。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从凤榻上迤逦垂落,在地面上铺散开一大片凌乱而华贵的墨金色云锦,一直延伸到窗边,仿佛要与窗外的月光连接在一起。
她的手中,也同样握着一封信。是林臻刚刚通过“夜枭”送回来的家书。
信上,他只字未提战场的艰难与凶险,只说一切顺利,让她安心。他还用调侃的语气,描述了郑蛟元帅的大嗓门,和军营里粗糙却热乎的烤肉。他说,他很想念她做的莲子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