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苏倾影被那无尽的银色月华所笼罩。
光芒温润如水,却又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将她衬托得如同一尊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月之女神。
她白皙的衣裙在光晕中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染上了清冷的辉光。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指尖上那个小小的伤口,那滴血,就是这一切神迹的源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联系,将她与脚下这座苏醒的古老祭坛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祭坛在欢欣、在雀跃,
仿佛一个沉睡了万载的巨人,终于等来了唤醒它的主人。
祭坛之下,时间仿佛被凝固了。
所有的月落寨族人,无论老幼,无论男女,
都早已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匍匐着,将额头深深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与敬畏而剧烈地颤抖着。
“祖灵……祖灵真的显灵了……”
“是圣光!是圣女大人唤醒了沉睡的祖灵!”
“天佑我族!天佑我月落寨啊!”
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充满了狂热崇拜的低语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他们看向光柱中心那道纤弱的身影,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半分怀疑与不屑,
只剩下如同仰望神明般的虔诚与狂热。
先前还叫嚣得最凶的阿狼,此刻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看着那冲天的光柱,感受着那股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神圣威压,
他引以为傲的血脉、他坚信不疑的判断,
在这一刻被这无法辩驳、无法理解的神迹,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他引以为傲的“纯净血脉”滴在祭坛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而这个被他唾弃为“血脉污浊”的外乡女人,
仅仅一滴血,便引动了天地震荡,唤醒了沉睡万古的祖灵。
什么是纯净?什么又是污浊?
这残酷而又神圣的对比,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两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地被这巨大的刺激与羞辱给吓晕了过去。
而他的哥哥,阿木,情况比他更糟。
他没有晕过去,所以他必须清醒地承受这份深入骨髓的羞辱与震撼。
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坚硬的岩石上,膝盖被磕破流出了鲜血也毫无知觉。
他死死地低着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不敢抬眼去看那道神圣的光柱。
他的脸,火辣辣地疼,比之前被秦渊的力量反噬还要疼上千百倍。
那是被事实、被神迹、被自己愚蠢的言行,狠狠抽在脸上的感觉。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狂妄言论——
“让她去自取其辱”、
“早就沉睡的破石头”、
“谁来都没用”。
每一个字,此刻都化作了一柄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烙印在他的尊严之上,发出“滋滋”的、冒着青烟的嘲笑声。
他错了。
错得何其荒谬,错得何其可笑,错得何其……卑微。
原来,不是祖灵沉睡了。
而是他,和他所代表的这些所谓的“纯净血脉”,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去唤醒祖灵。
他们的血,在真正的圣女血脉面前,卑微得连尘埃都不如。
萤火,也敢与皓月争辉?
这一刻,阿木心中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质疑,
都被这道从天而降的圣光,碾得粉碎,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与年轻人的崩溃和羞愧不同,大长老的反应,则是纯粹的、喜极而泣的解脱与狂喜。
她同样跪在地上,枯槁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高高地抬起头,任由那圣洁的银色月华洗涤着她苍老的脸庞。
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苦泪,而是充满了希望与感恩的甘霖。
“醒了……真的醒了……”
她伸出枯树枝般的手,颤巍巍地,
仿佛想要触摸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口中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圣女归位,祖灵苏醒!古老的预言……是真的!
我族……我月落寨……终于有救了!终于有救了啊!!”
她放声大哭,又放声大笑,状若疯癫,却又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这是她,以及她之前的无数代大长老,耗尽了一生都在期盼的场景。
今日,终于在她眼前实现,这让她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失态?
祭坛之上,苏倾影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白皙纤细的食指。
伤口很小,流出的血也不多,但就是这几滴血,却引发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异象。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正通过脚下的祭坛,
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洗涤着她的身体,也安抚着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原来,大长老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我真的是……圣女后裔。
这个认知,不再是沉重的负担,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妙的宿命感和归属感。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璀璨的光柱,
穿过跪倒一片的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身影上。
秦渊。
他依旧靠在那棵古树旁,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淡漠,
仿佛眼前这足以载入史册、令无数人顶礼膜拜的神迹,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场略显浮夸的灯光秀。
苏倾影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终于明白了。
她彻底明白了秦渊之前所有的行为。
他为什么对阿木的挑衅不屑一顾。
他为什么会同意让她接受这个“必死”的考验。
他为什么说“无聊就快点”。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
他不是在看戏,也不是在逼迫她。他只是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去解决掉那些无聊的质疑和纷争。
他懒得用自己的力量去镇压,便让她用自己的血脉去证明。
他早就看穿了一切,看穿了她的血脉,看穿了祭坛的秘密,看穿了这场闹剧的结局。
他那份云淡风轻,不是狂妄,不是冷漠。
而是一种凌驾于所有规则、所有命运之上的、绝对的洞悉与掌控。
自己还在为生死存亡而惶恐不安,阿木还在为血脉尊严而上蹿下跳,大长老还在为族群未来而哭天抢地。
而这一切,在他眼中,或许真的就只是一群蝼蚁在为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聒噪。
这一刻,苏倾影看着秦渊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最后一丝的依赖和求助,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大长老和所有族人更加深刻、更加纯粹的……绝对信赖。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心甘情愿地交到他手中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超越了这一切的存在。
就在整个山谷都沉浸在这神圣而震撼的氛围中时,那个被所有人或敬畏、或崇拜、或信赖的男人,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缓缓地直起身,环抱在胸前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道冲天而起、气势恢宏的银色光柱,
眉头,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随即,他那平淡得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对这场“神迹”的……嫌弃。
“动静太大,把附近的虫子都引来了。”
什么?
苏倾影一愣。
跪在地上的大长老和阿木等人也是一愣。
他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明白了。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暴虐与贪婪的恐怖咆哮,猛地从东边黑瘴林的最深处传来!
那声音,比之前他们遇到的任何一只魔化异兽都要恐怖百倍,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威压!
紧接着!
嘶吼!
咆哮!
尖啸!
如同连锁反应一般,从四面八方,从山谷的每一个阴暗角落,
从那些被迷雾和瘴气笼罩的深渊之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无数魔物的咆哮声!
这些咆哮声,比之前那些悍不畏死冲向秦渊的怪物,要强大得多!也疯狂得多!
它们仿佛是被这道纯净而磅礴的圣光能量彻底激怒,又像是嗅到了最美味的血食,
正从沉睡中苏醒,从巢穴中涌出!
那道冲天的光柱,在驱散了迷雾的同时,也成了一个最耀眼的坐标,
一个吸引着整个山谷所有黑暗生物前来赴宴的……巨大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