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我就不去了。”景春熙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盏壁,“等三郎哥和三表嫂他们离开,我随三舅舅去卸粮食。”
这句话让景长宁肩头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那便不急。熙儿先陪你三舅母说说体己话,衙门那边三舅舅要安排粮仓的守卫,再陪你去十八坳。”
\"十八坳?\"景春熙诧异地扬起眉梢,这个地名像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头漾开圈圈涟漪,\"为何要去十八坳?\"她原以为该寻个临河码头卸粮,怎的偏要往山坳里去?
\"你卸出来的金矿去年全数淘尽,淘沙人大都迁去了苍梧。\"景长宁叹出的气息拂动案头公文,“十八坳那些村落就此荒废,实在可惜。”
他抬眼时见外甥女专注的神情,继续道,“戍守的兵士里成家的、带伤的留下不少,三舅舅让他们在那种胶树、护山林。得知你要送粮来,早派人用树胶把工棚和宽敞屋舍做了三层防潮处理。”手指无意识划过茶盏纹路,“那处历来守备森严,留些驻军再添些衙役,存粮最是稳妥,溪流直下也好运粮。”
“那翠芳和三牛他们还在村子里吗?”景春熙眼前忽然浮现出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还有那个光屁股满山跑的黑瘦孩子,不觉轻笑出声。指尖在桌面画着圈儿,竟生出些许近乡情怯的期待。
“三舅舅哪里认得山里的娃娃。”景长宁无奈摇头,官袍袖口扫过案上舆图,“若是原住的村民应当还在,军眷却难说。”
见她眸中星光微黯,他放柔声音:\"去了自然知晓。即便回了北地,找你大舅舅打听便是。\"
\"那倒不用。\"景春熙想起南下时三嫂凌筱说过的话,忽然释然。
窗外暮色渐浓,几只归鸟掠过檐角。人与人的缘分原如山间溪流,交汇时清波激荡,分岔后各自奔赴沧海。既是过客,何必执着于重聚?
她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罗汉果,任那点怅惘随炊烟飘散在晚风里。
十八坳相较于几年之前,林木更加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的绿意如同泼墨般浓重。
原先那些参天古木的枝桠愈发苍劲,新生的胶树幼苗已蹿到一丈高低,细嫩的叶片在春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生长的喜悦。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林间洒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树脂特有的清洌气息。
原本那些由于土地贫瘠,即使用了空间的种子,产量仍不算太高的畲地,现在几乎全种了胶树。
这些曾经只能勉强长出些矮小作物的坡地,如今被整齐划一的胶树林覆盖,嫩绿的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给山野披上了一层崭新的绿绸。
“看见了吗?半山腰上隐约可见的那片简易的工棚,就是上次太子来督建的树胶收集和粗制工坊。”靠近十八坳那几个庄子的时候,景春熙也下车骑马,景长宁才得以认真一一介绍。
他抬手指向半山腰,只见层层翠色掩映间,灰瓦木墙的工棚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宛若一串明珠缀在青翠的山间。
“那两个庄子的中间,高高耸起的那片工坊,才是煮胶和浇筑树胶制品的地方。”看见那边袅袅升起的炊烟,景长宁与有荣焉地笑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缕缕青烟,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如今,南疆的几个小国树胶制品几乎全部仰仗我们岭南这些工坊出品,起码占了他们所用的七八成之多。按照皇上和太子的意思,这三年买卖所得全部置换成耐储存的粗粮。”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手指轻轻摩挲着缰绳,目光望向远处忙碌的工坊,仿佛能看到一车车树胶制品正运往南疆各国的盛况。
最后勒紧缰绳,转身对景春熙说,“太子的意思,前几年熙儿太过辛苦,如今救灾赈灾之事有他,让熙儿无需太过劳心劳力,经此一次后,非得他同意,务必不再动用空间。”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眼神中满含着关切与疼惜。
他这时候看见景春熙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太子的意思,空间的事就烂在我们几个的肚子里,即使熙儿跟他以后有了孩儿孙儿,也不能再提起。”他的话语轻轻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时光里。
“他~果真这么说?”景春熙不可置信地瞪向舅舅。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缰绳,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惊讶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触动。
“嗯!太子跟三舅舅推心置腹,承诺他已经有能力护你周全。”景长宁郑重地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对太子承诺的信任与肯定。
“知道了。”嘴上回答着,景春熙却没有太多感动。想到钦天监所言的灾害,应该也就是大概一年到一年多的时间就会降临,她可不敢放松,自然想跟他一起应对。
“咦,不说没有特制的令牌,连我这郡主都不能靠近吗?怎么孩子也能在里乱窜?”
随着那些工坊的临近,忽然看见两个小身影一闪而过,而且是闪进了工坊的方向,而院门外护卫的士兵居然都没拦一下,景春熙发出惊呼,“小孩子也不能放任不管,万一出了细作,烧制树胶就不再是秘密。”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个消失的小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马鞭。
她想到的是:如若让别国偷学而影响了树胶注制品的交易,大庆可损失不少,恐怕还会影响到救灾。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仿佛已经看到了机密泄露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熙儿进去看看便知。”谁想,她看到三舅舅脸上没有一点慌张,似乎小孩子随便进入已是平常。景长宁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
他反而来一句,“这些孩子都是稳妥可靠的,我们的人。”他的语气平静而自信,目光中透着对这件事的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