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挖三尺，全是宝贝。前几日还有人挖出个青铜爵，被城里的古董商买走了，给了二十大洋呢！”
正说着，土塬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年轻人抬着块青石板跑过来，石板上刻着繁复的云雷纹，边缘还嵌着半枚铜环。“李伯！你看这！在那座塌了的土窑里找到的，底下好像还有东西！”
孙健和扶苏跟着过去，土窑的残垣断壁间，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座被掩埋的窖穴。扶苏点燃火把，往洞里探了探：“像是祭祀用的窖藏。”
老者叹口气：“这塬上怪事多。前几年暴雨冲开个口子，露出些人骨，都说是当年犬戎破丰镐时死的士兵。夜里还能听见哭喊声呢。”
孙健想起史书里“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记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块龟甲。火光摇曳中，仿佛能看到三千年前的烽火台在夜色里燃起，褒姒的笑声与犬戎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最终都沉进了这片黄土。
“下去看看？”扶苏举着火把，看向洞口。
窖穴不深，踩着土阶往下走时，能闻到霉味里混着青铜的腥气。角落里堆着些残破的礼器，觚、爵、鼎，大多生了绿锈，却依旧能看出精美的纹饰。最里面靠着一面土墙，立着块木板，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纸，墨迹模糊，像是首诗：“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昔我往矣，黍稷方华……”
“是《诗经》里的句子。”扶苏轻声念着，“写的是周原的富饶。”
孙健忽然注意到木板旁的泥土里，嵌着枚玉佩，龙形的，与扶苏腰间的那块有些相似，只是更小些，像是女子的饰物。他小心地挖出来，玉佩上沾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该是贵族女子的东西。”扶苏擦去玉佩上的泥，“说不定是仓皇间遗落的。”
正说着，洞口传来动静，是赵伯阳。他牵着马站在崖边，手里提着个布包：“听李伯说你们在这儿，想着你们许是需要帮手。”布包里是些干粮和水，还有他刚打的铁器——一把小巧的铲刀，刃口磨得发亮，“挖东西用得上。”
孙健接过铲刀，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忽然想起在渭水茶棚的对话。赵伯阳没提姜媛，只是指着窖穴里的礼器：“这些东西，该交给官府吧？俺们村有人想偷偷卖给贩子，被俺拦了。”
扶苏点头：“明日我便修书给京兆尹，让他派人来清理。周原的礼乐，不该埋在土里，更不该落进歹人手里。”
赵伯阳笑了，露出些微腼腆：“俺也不懂啥礼乐，就是觉得，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得好好待着。”他望向土塬深处，夕阳正从那里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就像俺那铁匠铺的铁砧，用了三代人，砸出的农具养活了半个村子，扔不得。”
孙健忽然明白，所谓传承，未必是史书上的铅字，也未必是博物馆里的青铜器。它可以是赵伯阳手里的铁砧，是李伯捧着的甲骨，是农人耕作时脚下翻出的陶片，在时光里静静流淌，从未真正断绝。
夜里，他们在李伯家借宿。土炕烧得暖烘烘的，老者讲着周原的传说，说当年文王在这里演八卦，说武王伐纣时曾在此誓师。赵伯阳坐在门槛上擦他的铁剑，火光在他侧脸跳动，眉骨下的痣忽明忽暗。
孙健凑过去，递给他块饼：“打算一直守着这铁匠铺？”
他咬了口饼，含糊道：“嗯。姜媛生前总说，想在塬上种片桃树。等开春了，俺就去买些树苗来。”他顿了顿，看向扶苏屋里的灯光，“公子若不嫌弃，明年桃花开时，来喝杯桃花酒？”
孙健回头，见扶苏正借着油灯看那片甲骨，手指在“王占曰：吉”几个字上轻轻点着，神情安宁。窗外的风卷着黄土掠过屋檐，像是三千年的时光在低语。
“好啊。”孙健应道，“一定来。”
第二日，京兆尹派来的人到了，带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窖穴。孙健和扶苏站在土塬上，看着那些蒙尘的礼器被一一抬出，在阳光下露出斑驳的光泽。赵伯阳已经回了铁匠铺，临走时留下了那把铲刀，说“挖古物用得着”。
“往哪里去？”扶苏问。
孙健望着东方，那里是洛阳的方向，听说邙山古墓多，藏着东汉的故事。他想起赵伯阳眉骨下的痣，想起姜媛没来得及看到的桃花，想起窖穴里那首《诗经》，忽然觉得脚下的路变得格外清晰。
“往前走吧。”他说，“还有好多故事等着我们看呢。”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周原的黄土，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远处，凤雏村的炊烟升起，与三千年前的烽火台残影渐渐重合。孙健知道，他们的旅程不会有终点，就像这片土地上的文明，旧的故事沉进土里，新的故事正在萌芽，永远生生不息。
离开周原时，秋意已染上秦岭的脉络。马车沿着渭水向东，两岸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出白茫茫的一片，偶有雁阵排着“人”字掠过，鸣声在空旷的河谷里荡开。孙健掀开轿帘，看着赵伯阳送的那把铲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鞘上缠着的红绸还是姜媛当年留下的样式，只是颜色已褪成浅粉，像极了记忆里咸阳宫墙头开败的桃花。
“在想什么？”扶苏正对着一卷《周官》批注，笔尖悬在纸上，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圆点。
孙健收回目光，指着远处河滩上散落的陶片：“你看那些瓦片，边缘有个‘洛’字的戳记，该是从洛阳顺流漂下来的。”
扶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忽然笑了：“你倒是眼尖。听说洛阳城里最近在修文庙，挖地基时挖出了不少东汉的碑刻，上面刻着《论语》的章句，说不定我们能赶上热闹。”
两人一路东行，过潼关，穿崤函古道，沿途的风物渐渐染上中原的温润。行至偃师地界，道旁出现了不少推着独轮车的匠人，车上装着青石板材，一问才知是往洛阳送的，要用来修补文庙的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