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一团近乎疯狂的火焰,
像两颗烧红的炭,要把这辆车和车里的人都烧成灰烬。
“砰!砰!砰!”
老人枯瘦的手掌,重重拍打在车头引擎盖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下车!你们给我下车!”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磨损的砂纸,
“把孩子还给我!你们把小泉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车内的气氛瞬间从诡异的平静,跌入冰冷的谷底。
后座的乌泉身体一僵,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坐起身,死死盯着车前那个熟悉又苍老的身影。
是刘院长。
林七夜眉头一皱,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消失。
吴痕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老人的脸,
又看了看后视镜,冷静地开口:“后面没有别的车,他是一个人来的。”
“废话,我看到了。”林七夜解开安全带,
“这老头,有点意思。”
他说着,推门下车。
吴痕紧随其后。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车前,面对着情绪激动的老人,表情却平静得像两座山。
“刘院长是吧?”林七夜率先开口,语气很平淡,
“天晚了,马路中间危险,有什么事,我们到路边说。”
刘院长根本不听,他赤红着双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狼,
死死盯着他们:“我不管你们是谁!把孩子还给我!”
“小泉!小艳!诚诚!你们听到了吗?院长爷爷来接你们回家了!”
他的吼声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这声音穿透了夜色,也刺穿了车厢,直直扎进乌泉的心里。
乌泉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家?”林七夜的嘴角扯出一抹冷淡的弧度,
“回哪个家?那个已经烧成废墟的孤儿院,还是你那个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小破屋?”
这话像是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刘院长的软肋。
老人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恐惧。
“我们是什么人,你没必要知道。”
吴痕上前一步,语气冷硬得像块铁,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正在执行一项国家机密任务。”
“你现在的行为,属于妨碍公务。”
“国家机密?”刘院长惨笑一声,
“用几个孩子,执行什么狗屁机密?你们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林七夜和吴痕对视一眼。
那些人?
“老先生,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林七夜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我们知道四年前那场大火,也知道沈青竹。”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完成沈青竹没能完成的事情。”
提到“沈青竹”三个字,刘院长眼中的疯狂明显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
“青竹……他还活着?”
“活着。”吴痕言简意赅。
刘院长沉默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林七夜和吴痕脸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分辨他们话里的真假。
许久,他佝偻着背,绕过两人,一步步走到后座的车窗边。
车窗缓缓降下。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乌泉。
那个曾经最爱笑,如今却满脸死灰的孩子。
他又看到了乌泉身边,并排坐着的另外两个“孩子”。
李小艳和钱诚。
他们“坐”得笔直,脸上带着诡异的平静,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仿佛没有看到他。
刘院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没发现过异常。
这四年来,这两个孩子从来不说话,走路姿势僵硬,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
他问过乌泉,乌泉只是说他们在那场大火里被吓坏了,烧伤了声带。
他信了。
或者说,他逼着自己信了。
因为他不敢去想那个最可怕的可能。
可现在,当他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那两张毫无生气的,
如同蜡像般的脸时,那个他逃避了四年的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残忍地割开了他的心。
他的愤怒,他的不甘,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苍凉。
“小泉……”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摸一摸乌泉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中。
乌泉的眼泪,终于决堤。
“院长爷爷……”
“别哭。”刘院长收回手,用那满是老茧的掌背,擦了擦自己干涩的眼角,
“爷爷……没用。”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
深深地看了车里的三个孩子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到林七夜和吴痕面前。
在两人错愕的目光中,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猛地弯下腰,向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头颅几乎垂到了膝盖。
“拜托了。”
沙哑的,带着哽咽的三个字,从他弯曲的脊背下传来。
“求求你们……照顾好他们。”
说完,他直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拖着比来时更加佝偻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路边的黑暗里。
那孤寂的背影,像是一把重锤,沉沉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七夜沉默地回到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车辆重新汇入车流,朝着机场的方向驶去。
乌泉坐回了座位,没有再哭,只是扭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一言不发。
他知道,从刘院长转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寒山孤儿院,成了他记忆里,再也无法触及的墓碑。
吴痕看着窗外,镜片反射着城市的霓虹,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吴痕突然开口。
“猜到了。”
“从寒山市出来,只有这一条路能去机场。”林七夜淡淡道,
“那老头,一直在暗中‘保护’乌泉,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人带走。”
“所以你故意停车,让他把话说完,让他把人托付给我们。”吴痕说,
“你好让他彻底死心。”
林七夜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有时候,斩断过去,比面对未来更需要勇气。”
车内的对话再次中断。
夜色越来越深,前方的道路被路灯拉出一条条昏黄的光带,又被黑暗迅速吞没。
车辆驶上通往机场的高速,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黑暗。
林七夜看着前方那几乎要将公路吞噬的夜幕,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
这趟浑水,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他转头看向吴痕,发现对方也正皱着眉,望着同一个方向。
“斋戒所……”吴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七夜,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