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笛和李探长并排走进大门,将请帖递给侍应生。
侍应生看了一眼,恭敬地引他们走进庄园,走向庄园酒店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还没进入酒店大门,里面的嘈杂声和音乐声已经透门而出。
侍应生一推开门,霎时间,两人像是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大厅十分宽敞,穹顶高悬,华丽的水晶吊灯倾泻而下,灯光璀璨,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照得熠熠生辉。
空气中散发着雪茄的醇厚、香水的芬芳以及酒水食物的气息,留声机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却被鼎沸的人声盖过。
慕幽笛看着眼前乌央乌央的人,表情诧异。
李探长也啧啧道:“金宴霜这小子,面子真大啊,看看,那边好像是市长的秘书。”他指着一个坐在沙发上,被众星捧月的男人。
“咦?汪先生的助理也来了,还有顾司令的副手,财政部办公室主任......这些可都是代表着身后人来道贺的,竟然还有几个外国领事馆的洋人,这面子,啧啧......”李探长再次感叹宴霜那小子太有面子了,他都羡慕嫉妒恨了。
慕幽笛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她拿起一杯酒,就这样端着。
李探长见状,也端起一杯酒,然后举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慕幽笛的杯子,‘叮’的一声,他笑了笑,抿一小口。
慕幽笛没有理他,而是端着酒杯准备到处游走,打探情况。
这里的嘉宾衣着靓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执酒杯,谈天说地。慕幽笛假装举杯喝酒,目光扫遍全场,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个人。
李探长看她模样,似乎在找什么人,思索了一下,顿时了然,笑道:“别着急,他应该还没到。”
慕幽笛瞥他一眼,没理会,转身继续逛这酒店大厅。
她走到男人聚集的角落,李探长也跟着她,寸步不离,慕幽笛看了他一眼。
旁边一群男人聚在一处,小声谈论道:“你们听说了吗?长春正在建很多大楼。”
“什么大楼?谁建的?”其他人好奇地问道。
那人小声说道:“听说是日本人。”
“啊?日本人?怎么可能?日本人会跑东北建大楼?”众人一个个摇头,那表情显然不信。
别说他们不信,慕幽笛和李探长也不信,东北地广人稀,日本人放着上海,武汉,南京这样的繁华大都市不去建大楼,跑犄角旮旯的东北建大楼,给谁住?
那人见大家质疑他的话,脸一红,但不是害羞,那是又气又急,憋红了脸。
他急忙辩解,“我说的是真的,我亲戚刚从那里回来,说长春突然间出现好多日本人,我没骗你们。”
说到这个,他似乎想起什么,倾身向前,低声说道:“这事啊,好像跟已故的金四爷有关。”
“跟金四爷有关?”大家忽然被他的话挑起了好奇心。
慕幽笛和李探长闻言也是心中一动,目光看向那个年轻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发现提及金四爷的事,大家似乎就比较感兴趣,顿时也来了兴致,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说出来。“我亲戚说,原本金四爷被派去长春开荒建楼建厂,但是他临走前一晚被枪杀,这事就落在别人的手里了,这可是份肥差,谁不知道里面油水大,很难说金四爷的死,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他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说:“这次金六爷就职典礼,其实是接替金四爷的工作,可奇怪的是,金六爷并没有被派去长春,而是被留在武汉搞什么国际贸易,这不就说明了那份肥差被人惦记了吗?”
众人一听,倒是有那么点道理。
慕幽笛是知道金宴淩被杀的内情,因此这个说法她只是听了一下就转头看向别处,不再听。
李探长看她样子,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不过这年轻人的话却也引起他的注意。
长春出现大量日本人?
他皱起眉头,想着长春的情况,会不会跟武汉的情况一样?若是一样,那么多日本人,如何偷渡过来?
这时,酒店大厅忽然喧闹起来。
慕幽笛和李探长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
两人看到京子公主一身西洋裙打扮,身旁跟着林胜和秦萧,还有几个领事馆的高层陪同。
更令两人惊讶的是,京子公主一行人走去宴会厅后,岛田雄义后脚也拄着拐杖走进酒店大厅。
“他怎么也来了?”慕幽笛惊讶。
岛田雄义不是跟宴霜有仇吗?他怎么会出席宴霜的就职典礼?这太出乎慕幽笛的意料了。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岛田雄义的身后出现,看到这个人,慕幽笛瞬间瞪大眼睛。
“陆曼?!”
李探长也震惊地看向穿着修身白色晚礼服,一路摇曳生姿走进大厅的陆曼。
陆曼紧走两步,伸手挽住岛田雄义的手臂。
岛田雄义转头,淡淡地看她一眼,但并没有甩开她,任由她挽着自己。
那亲昵的举动让慕幽笛和李探长十分困惑。
“她怎么还跟着岛田雄义?”李探长喃喃道。
他以为仁爱医院被查封后,陆曼应该会逃离岛田雄义,然后隐居起来,没想到,她竟然还死心塌地地跟着岛田雄义,她是疯了吗?
慕幽笛不一样,她清楚陆曼和岛田雄义有杀父之仇,陆家的败落都是岛田雄义一手造成的,陆曼再傻也不会跟杀父仇人有感情瓜葛,她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慕幽笛并不赞成陆曼牺牲自己去报仇。
岛田雄义跟陆曼走进宴会厅后,慕幽笛和李探长对视一眼,也朝宴会厅走去。
大厅里的宾客也都陆陆续续走进宴会厅里。
两人刚进去不久,全场灯光微微调暗,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宴霜出现在那里。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衬得身形颀长挺拔。
宴霜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站在话筒前,面带微笑,眼神缓缓扫过在场的嘉宾,说道:“感谢诸位来宾莅临。”
场下立刻响起掌声,他压了压手,掌声慢慢停歇,这才继续说道:“今日金某承蒙政府信任,就任中华民国外事总务特使一职,深感责任重大......金某必当竭尽所能,为我国之利益周旋......”
慕幽笛看着台上的宴霜,一时间感触良多。她与宴霜时隔十七年再次重逢,宴霜给她的感觉是追求平淡生活,任何事情都不争不抢,性格也随和有礼,只在追求她的事情上固执执着。
她一度以为宴霜的性格不适合官场,因为他直率,不会逢迎,更不懂得官场的弯弯绕绕,如今,他站在舞台上慷慨陈词,面对台下站着的各国领事、政府要员、权贵名流,他依然游刃有余,言辞恳切又不失锋芒,她看着他在聚光灯下光华万丈,她既欣赏他的能力,又为他的选择担忧,心中五味杂陈。
不久后,致辞结束,掌声雷动。
沈玉致一袭金灿灿的晚礼服缓缓走上台,那腹部的隆起已经明显,她将手上的鲜花递给宴霜,然后站在宴霜的身旁,优雅地微笑着。
场下的掌声更加响亮,为舞台上那对金童玉女鼓掌道贺。
李探长转头看向慕幽笛,见她只是木然地盯着台上,面无表情。
他心下轻叹,在他看来,金宴霜跟慕幽笛才是那对并肩而立的金童玉女,只不过‘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两人情虽未了,却难再续,令他唏嘘。
之后,宴会进入交流时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慕幽笛和李探长看到郭助理和周宏儒一行人上前道贺,其中一个女孩子捧着鲜花走过去,叫了声:“宴霜哥哥,祝贺你。”
女孩子那种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李探长挑挑眉,“金宴霜那小子,还挺招女孩子稀罕的。”
慕幽笛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李探长见挑拨离间不成,摸摸鼻子,立刻跟上她一起离开。
慕幽笛环视宴会厅,端着酒杯混迹于人群,目光忽然锁定几个日本领事馆的官员,那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她状似随意地走着,慢慢靠近几人,偷听他们交谈。
“金先生真是年轻有为,看来以后这航运的规矩要变一变了。”
“再怎么变,对我们都有利。”
“不一定,听说这位金六爷意属南洋和欧美,逐步缩小对日贸易。”
“怎么可能?每天进出码头的货物并没有停止啊?不是还跟京子公主在推南边的几条铁路吗?长春的厂房也在建设......”
“怎么不可能?南洋的航运是他谈下来的,英法海航路线也是他谈下来的,我亲眼看见他跟德国人密谈。”
“啊?”
“他跟我们的合作,那是白纸黑字盖章的合约,他敢违约?”
“嘘——!!!”
几人立刻噤声,抬头环顾四周。
偷听的慕幽笛和李探长面不改色地端着酒往前走去。
前方,岛田雄义拄着拐杖死死盯着走下舞台的宴霜,然后转头扫视会场,似乎在找什么人。
陆曼也看向宴霜,但目光中只有诧异和沧桑。她看到宴霜面带微笑,从容应对着前来道贺的嘉宾,虽然身居要职,但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她不清楚为什么宴霜的身旁不再是慕幽笛,而是沈玉致,但看到沈玉致已经怀孕,她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缘由。
慕幽笛看到陆曼,几次想找机会上前攀谈,又担心自己在岛田雄义面前露馅。她想了想,在李探长的耳边说了句话。
李探长立刻从怀中拿出纸笔递给她。
慕幽笛拿在手上,写了一行字:今晚八点,凯源西餐厅见——慕。
她将纸条折好,递给李探长,然后给李探长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悄悄塞到陆曼手上。
李探长心领神会。
两人端着酒杯,从岛田雄义和陆曼身后经过的一刹那,李探长见机将纸条塞进陆曼放在身侧的掌心里。
陆曼掌心一滞,但她并没有回头,仍然直视前方,身侧的掌心一收,将纸条蜷在手里,面上依然微笑着。
一旁的岛田雄义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不过他也注意到了李探长和他身边那个‘胖男人’,他瞥了李探长一眼,再次环视宴会厅,心中诧异慕幽笛竟然没有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