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茉莉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温伯谦,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
她的目光却越过温伯谦的肩头,精准地投向人群后方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梵迦也。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抱着双臂,身子斜倚着一棵参天大树,姿态慵懒,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
那双冷漠的眼眸,淡漠地扫过场中,如同神只俯视凡尘蝼蚁的挣扎。
李茉莉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温柔地响起:“三爷…我刚回来无处可去,能不能先容我们暂避天梯巷…?
茉莉日后,定会报答三爷今日的恩情!”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梵迦也身上。
李茉莉虽然没有明说,但其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想在天梯巷落脚。
我的指尖在上衣口袋里,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梵迦也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掠过李茉莉那张期待的目光,又扫过温伯谦那张虚弱的脸。
最后,那抹淡漠的视线,如同蜻蜓点水般,在我毫无表情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好。”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河风和人声。
霁月拧眉,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可你明明知道她就是个骗子?!
你竟然让这种人进天梯巷?”
连柳相听后,都满脸惊讶的偷偷看了眼梵迦也。
梵迦也挑挑眉,语气散漫的说,“我只看结果。
谁能交上令我满意的租金,谁就可以入天梯巷。”
霁月不服,还要继续开口,我立刻出声制止,“霁月,别说了。”
李茉莉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深深拜伏下去:“谢三爷!”
梵迦也再未看任何人,转身,摆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他身后,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柳相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对李茉莉和温伯谦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即,温伯谦被柳相半扶着,艰难地行走。
他走前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方向,那眼神复杂无比,但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空洞。
他们头也不回地跟着梵迦也一行人,消失在河岸喧嚣的人群之中。
王徽音看着温伯谦决绝的背影,瘦弱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蹲下身,捂着脸无声地恸哭起来,肩膀剧烈耸动。
我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看着梵迦也消失的方向。
脑海中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我被困白虎山…
那晚,他踏月而来。
如今,他踏月而去。
河边的喧嚣议论,河水的腥气…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推开。
离我越来越远。
我缓缓转过身,对她们三人道:“走吧。”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深潭死水。
王徽音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姑娘…对不起…”
“他只是选了他的路。” 我打断她,“我们回家。”
我不再去看任何人,迈开步子,径直穿过那些神色各异,指指点点的人群。
随着我的脚步铺开,所过之处,议论声戛然而止。
人群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出一条路来。
那些猜忌,诋毁,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数落在我的脊背上。
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涟漪。
我走得很快,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王徽音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
霁月情绪激动的问我,“阿符,你刚刚为什么阻止我?
要不是十七拦着,你看我撕不撕了她那张骗人的嘴!”
“你理她做什么?”
霁月忍不住拔高声音,“做什么?
她今天突然出来搅局,满口谎言不说,还泼了你一身脏水!
你说做什么?!
还有那个温伯谦,没想到他娘们唧唧的,主意还挺正!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平时对他还不够好?
没想到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转头就跟人家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见霁月气得浑身发抖,站定脚步转过身安抚道:“你要是真把自己给气坏了,那她的目的岂不是达成了?
她想站上高位踩我一脚,那就看她有没有本事爬上去!
不过…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你气什么?”
她第一次不认同我的想法,拧眉反驳道:“话是这么个话!
可归藏楼眼下刚稳定一些,各家正愁找不到机会抓我们小辫子,现在她这么一闹,可算给了他们机会!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对我们都不是好事啊!
她这种狗皮膏药,要不撕了她,她绝对会一直黏着你不放!
我认为今天就应该直接将她摁死,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才对!
若你将她放走,日后只会出现更多的麻烦!”
王徽音连忙上前,满眼自责道:“两位姐姐别吵了,今天的都怪我,要不是我跑回来搬救兵,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我们没有吵架,只是正常交流意见。”
霁月依旧心浮气躁,也知同我讲下去,也辩不出个一二三来,连忙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出去喝两杯!”
我冲着她的背影问道:“要给你留门吗?”
“不用!”
我对十七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霁月。
十七颔首,转身往霁月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们也走吧!”
王徽音谨小慎微道:“霁月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导致这丫头比普通孩子要敏感一些,只要对方说话声音高一点,她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是生气了,不过她是气今天吃了哑巴亏。
徽音,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不要自己瞎琢磨。”
我伸出手递到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她的手与我握在一起。
“符姑娘,以前我一直盼着快点长大,现在我认为…长大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呢?”
“好像越来越能看清楚许多事情,很多人都和我小时候想的不一样…这令我感到恐惧和难过。”
“人性是复杂的,自然也是多面的。
徽音,不要用眼睛去看世界,这世界本就真真假假,光用眼睛看是看不透的。”
她眨着浓密的睫毛,眼底一片茫然。
“那用什么?”
“用心,‘道’就是你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