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
在小山倒扣的“碗”中，这处名为“幻想风穴”的溶洞，终年响着呼呼的风声。
洞穴是巨大的。
钟乳石刻蚀了光阴，萤光并不能照亮广阔洞穴里的每个角落。在黑暗中，一名少女手举灯笼，暖红色的火光就像夜中闪烁的星。
这里是幻想乡的深处——她很喜欢这里。在地底，一切都比地面上自由太多太多。
她牵着丝线在空中荡漾，再于古旧的石屋边轻轻松手，一点点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不一会......
栈道旁，响起了她轻盈落地的脚步声。
“午安，小木桶——你在家吗？”
少女笑了笑，轻抚着柔顺的金色发丝，同时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在洞穴中带着回响，她稍稍一停，将手中的灯笼挂在栏杆上。
黑暗中的红光是柔和的，不至于太刺激眼睛。暖红色照耀在她的身上——直到面前的木门缓缓打开。
“黑谷山女......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叫小木桶，也不叫小桶，叫我琪思美啦！”
不开心的话音从房子里响起。
琪思美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揉了揉惺忪的碧色双眼。
她像个夜猫子那般昼伏夜出，白天的时候总是在睡觉。
“可是......我觉得‘小木桶’这个称呼很萌的诶？”
“哪里萌了啊！？”
听到眼前少女思考后的回答，琪斯美的脸染上了一抹淡粉，略微地鼓了鼓嘴：
“我叫你‘小蜘蛛’你会觉得可爱嘛？！”
黑谷山女也同样鼓了鼓嘴：
“诶？蜘蛛明明就很可爱的！”
她是土蜘蛛妖怪，理所当然地觉得蜘蛛很可爱。
尤其是小跳蛛——小小的身形，两双萌萌的眼睛，还有毛茸茸的身躯......
她也总是这样......
琪斯美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从百年前就是这种性格——难道从事建筑工作的妖怪都是如此的...奇怪吗？
有时候心细如丝，却又在某些奇奇怪怪的领域异常认真。
有时候聪颖过人，却老是在一些不分场合之下呆呆萌萌。
“小蜘蛛”与“小木桶”。
“.......算了，有什么事？这个时候我都还在休息呢。”
“哦，对——”
似乎是想起了正事，山女轻轻拍了拍掌。她把蛛丝所织成的背包取到身前，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了一部分。
......是货币。
方方正正，由精钢打造，内嵌小块旧地狱特有的燃石。
这些地脉熔渣带着独特的力量，在制式量产下，仅依靠其大小便能确定货币的市面价值。
当然，矿渣本身也是以物易物的“货币”之一。
硬币的正面凹印有一枚拳印，反面则是凸起的觉之眼。
与地面上不同，地底下的纸张时间长久便会发脆，而地上钱终归会向着繁华的人间之里流走而去。
所以，旧地狱有自己的货币。
地底的市场有着外面没有的东西，当然，也不依靠外界便能独自运转。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买到。
琪斯美有些不解地看着山女手中的东西：
“狱钱？你拿这些钱干什么，给我的？”
硕大的燃石散发着光芒，这块钢币面值相当不低，相当于是地上十贯钱的当量。如果算上眼前人的那个背包，几乎可以用“巨款”来形容。
至少，很少有地底妖怪能拿的出这么多钱。
“可、可是你给我建这个小房子的钱我都没还清呢——我不能要......”
......绑。
没等钓瓶落妖怪说完话，无奈的山女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想什么呢？说了是送的，房子的钱几十年前就没叫你还了。聊正事吧，你这里还有多少这种货币？”
山女无奈地将硬币收了回去，继续说道：
“赶紧全换了，现在这玩意贬值得非常厉害，我听说最近地底不太平和......”
琪斯美的困意没有了，她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
鬼族的公信力一直有目共睹，从旧地狱建立开始，这种狱钱发行将逾一个世纪。
它是市场的象征，如果连鬼都无法保证货币的垮台，那这个地底世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本想以为这是什么新的玩笑，但她却看到山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像假的。
对于自己的这位挚友，小琪斯美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
小小的少女不是没有存款。
即使是因为人情按月去还山女的“小房贷”，但因为活的足够长久，她也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那算得上是琪斯美的一切。
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换来的......所有。
“大概有两个桶那么多吧——不过面值不大......我先想想。”
她倒不是什么拜金吝啬的小妖怪。
时间总有的是，钱也会再回来。
但作为钓瓶落，琪斯美除去正常的饮食之外，还需要“魂”才能活下去。
百年前从幻想乡定下禁止袭击人类的规定后，原本习惯于吃人的她，便老老实实地在地底打工换取魂魄。
现在，回到地上做坏事是会被退治的。
因为生活越来越稳定，小琪斯美似乎也理解了“人类”，有了一些小小的同理心。
怎么办呢？
而且......
她很宅。
认识的好朋友很少。
想到自己的这个缺点，琪斯美轻轻抚了抚自己的绿色发丝，借此遮挡脸边的淡淡红晕：
“山女，你能帮我把存款带去换掉吗？”
她顿了顿，小声地继续说道：
“那个，作为谢礼，你知道的......”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
......
......
“......诶？旅者？”
风穴的入口内，山女独自坐在火边，倾听着众人的小小故事。
她靠在石壁旁，望着面面相觑的四位旅者——栉一行人刚下到天坑底部，上去的路远比下来要更加困难。
他们没有想到，在赤蛮奇口中“还算安全”的旧地狱，会在最近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动荡。
“让你失望了，我们......没带钱。”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众人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山女以为他们是互通有无的旅商。
直到，她看见了小铃与杨栉。
在幻想乡中，人间之里外是很少能看见人类的。行商的人类不会形单影只，他们最少也是往往有十几人为一批。
四个人的商队并不安全，更别提来到地底这样危险的地方。
“没关系的，有多少换多少嘛。”
说到这里，黑谷山女忽然凑上前来。她看着眼前的小铃，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再凑近了些，鼻子轻轻抽动：
“这位小姐身上......有很特别的味道呢——值钱的东西也可以交易的哦？”
她轻轻微笑，笑容里充斥了些商人独有的精打细算。这位地下的建筑师，面对商机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怎么样怎么样？咱很讲良心的哦～绝不会因为狱钱贬值让你们吃亏～”
嘶啦。
妖梦闭眼坐在一旁，她盘着手，拇指已经顶开了刀簇。刀鞘虽然锈迹斑斑，但里面的刃依旧闪着寒光。
“多谢好意，但我们不卖，请理解。”
半灵少女微眯双眼。
她那碧色的瞳如刀一般锐利。
妖梦只是坐在那里，气势却轻轻地向着四周散开，就像水中飘起的雾气不断蔓延。
山女马上识趣地挪开了身体。
“......不、不换也没事啦，不强迫。”
少女无奈地笑了笑。
啧，也不要这么强硬吧？弄得人家心里好难受......
蜘蛛妖怪无奈地偏过脸——在刚刚，她分明闻到了一些来自远古时的强大妖戾气息。
她装作看着天坑底部的寒兰花，眼睛却时不时地悄悄扫过小铃。
不会错。
那个味道......不会错的。
力量，暗和妖气，以及那随时间而慢慢松动却不断加固的封印。
嘛，算了。
现在想的是得赶紧帮“小木桶”摆脱这次“经济危机”。山女经常在地面上活动，她认识很多地上的妖怪。
琪斯美又宅，又懒萌。
要是以后自己离开了她，这个不争气的挚友又会活成什么样呀......
真是的。
如果只是货币交换的话，找山城高岭似乎是个办法，但想从那堆山童里换到足够的钱......
嘶。
妖怪少女的脑袋耷拉了下去。
“去红魔馆吧，大小姐很喜欢收集不同的硬币。”
就在这时，一旁倾听的小恶魔弯了弯嘴角。她将戴在头上的斗篷摘下，轻轻摸了摸头顶软软的蝠翼。
“啊——那再好不过了！”
山女想了想，因为先前的红雾异变，她听说过血之主的名号。但很快，少女又无奈地低了低头：
“但那可是红魔馆诶？我这种小妖怪过去，她们也不理我的吧......”
“不会。”
栉张开了口。
“说明原因和来意，红魔馆对外面的态度是很友善的，我就是例子之一。”
听到杨栉所说的话语，小恶魔“盯”了他好一会。她左看右看，发现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
这时，小恶魔才气呼呼地鼓起了小嘴，说起了悄悄话：
“呜！栉，你还把自己当外人呀？”
“没有，只是举例，举例而已啦。”
“还说你没有？是家人才对吧！”
她变得有些“不依不饶”，脸颊也慢慢转为通红。这种故意找的小理由，更像是恋粉色的前奏。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说想听，想有所行动。
懵懂的少女伸出手指，偷偷地向着杨栉的脸颊轻轻点去。
就在指尖即将轻触心中之人时......
在这份暧昧中，不明的异响从众人座下的岩地中传来。
那样的声音越来越大，轻微的颤动，再到地底由下至上的喘震。
“你听到了吗，小恶魔？”
感受到身下的异样，什么也没发现的杨栉很快进入了状态。地面的震动并不寻常，他将手放在地面上仔细感受。
“地下有东西。”
小恶魔马上回过神，偏过脑袋，稍稍离远身体——她带着心跳声悄悄躲开，只能无奈地转移掉自己的注意力：
“唉，气氛......没有了。”
“什么？”
“没什么！我不高兴！”
绯发少女鼓着嘴，她的听觉一向敏锐。
但这次并不一样。
远处的花朵开始摇曳，草绿和雪白在地震下揉在一起，带起一阵棕黄的泥土。
轰！！
众人来不及反应，一道暗红色的、屏障般的物体割开了所有的颜色。
它从地下而来，迅速地将天坑竖直地一分为二，再绕了半圈，将坑顶所剩不多的天空包裹。
妖梦的反应最快。
她迅速将刀切向“红障”，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半透明的锁链缠绕起整个结界，亮起了晦涩的符文。锈刀斩出一道火星，一块小小的缺口卷起手中的钢刃。
不像是单纯的物理屏障——那更像是某种空间与能量而交织的封印，坚固异常。
所幸的是，没有人被分开。
不幸的是，这个突兀出现的结界隔离了内和外，众人恰巧都在洞口。
黑谷山女呆呆地看着被屏障锁死的山洞......
她再看了看自己身旁的两个木桶，以及背上的蛛丝小包......
“啊...啊？！”
......
......
“下面绝对是出大事了！我们的钱呐！！”
土蜘蛛懊恼地挠着自己的金色发丝——她很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出去。当然，就算能出去，进来似乎也是一个问题。
篝火依旧还在燃烧，暗淡的火苗照亮了五人。杨栉伸手触碰结界，触电般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
“山女小姐，什么情况？”
“封锁了。”
山女有些无奈地解释着——她将木桶轻轻提起，摇晃了一下里面沉甸甸的狱钱。
“封锁？”
“遇到重大的危机或者事件，地底就会封锁掉去往地面的一切途径，就像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也只在《旧地狱志》中看到过......今天真的好倒霉，更难受的是，这些钱很快就要变得一文不值了。”
“......”
杨栉沉默了下来。
他望着前方漆黑的黑暗，之前所经历的平静似乎成了危机本身。
“检查食物，饮水——然后......”
少年将身旁的硕大背包往山女的身边一放，继续说道：
“你看一看，这里面有没有你需要的？我可以卖一部分。”
“其他人的呢？”
听到自己的“钱”似乎有转机，山女的眼前一亮。
“不卖。”
“好吧，等等......‘你自己’卖吗？”
“......什么意思？”
蜘蛛妖怪脱口而出：
“最简单的就是雇佣呗。”
山女略一思索，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除此之外，就是生命力和寿命。”
她的话语是如此平静，但却显得有些毛骨悚然。
“再深一些的话，记忆也能卖钱。再往后的话便是灵魂......”
“不可以！”
“绝对不行！”
“我不同意！”
小恶魔、小铃，以及妖梦，她们三位几乎是异口同声——
尤其是小恶魔。她很激动，伸出手将杨栉拉到一边，斩钉截铁般地说出了话。
“栉才不是什么货物，他是人！人类呀！”
“我不会那样去做的啦......我也不买，只是说一说而已。”
山女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认同这种交易方式：
“在地底，这些都是可以合法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