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宏缓缓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
他望向窗外湛蓝无云的天际,目光深邃。
片刻沉寂后,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钉:“苏姑娘说会,那就一定会。她救你们母子三人于鬼门关前,岂是妄言之人?”
“备炭!立刻派人去采买,不计多少,多多益善!府中所有泄水沟渠,今日之内,全部给我清通一遍!一件厚衣,一筐火炭,都不可短缺!”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将国公府这架庞大的机器调动起来,“她的医术能起死回生,她的决断力也令人叹为观止,我相信她,只是……”
“让下人秘密行事,不要泄露出去,免得给姑娘招来祸事!”
冯氏点头:“昨夜母亲肃清了府内一些人,余者可信,今日前来恭贺的人恐怕很多。”
“我会请母亲闭门谢客。采买炭火,远赴他处。”
“好!”
……
苏府。
苏蔓蔓将昨夜国公府惊心动魄的接生与母子平安的结局细述与母亲林氏。
林氏猛地攥紧女儿的手,眼中满是震惊与后怕:“蔓儿…娘只知你医术通神,竟不知你连接生这等凶险事也……”
她声音哽咽,未尽之语是六载江阳,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磨砺出这般本事。
“江阳穷困,妇人常在家中生产。难产而亡者众,留下嗷嗷待哺的孤儿,更是人间惨剧。”苏蔓蔓语气平静,“我随接生婆学,结合医书摸索,不过是想多救几人。”
林氏泪盈于睫,紧握的手微微颤抖:“娘只会些闺阁玩意儿,远不如你……若你外祖父、外祖母得见,定欣慰至极!”
“娘,放心,总有团聚之日。”苏蔓蔓安抚道,“另有一事。周大人感念我救其妻女,欲认我为义女。”
“什么?!”林氏惊得声调骤扬。
“确有其事。”苏蔓蔓将前后因果、其中牵扯的朝堂风云细细剖明。
林氏面色凝重:“周大人这是…押上了整个国公府的身家性命啊!”
苏蔓蔓轻拍母亲手背:“是赌,亦是谋。太子位悬,祈、瑾二王相争。”
“论才德、手腕、治国之能,祈王殿下实为上选。”
“周大人身为肱骨,未来必择主而事。相较瑾王,祈王更值得他辅佐。”
“认我,便是提前押注祈王,风险与荣华并存。”
她唇角微扬,“观当下之势,祈王胜算,确更高一筹。周大人所为,报恩是引子,为家族谋万世基业,才是根本。”
林氏望着女儿,满眼惊叹,自家女儿竟有如此玲珑剔透的心窍!“那你…意下如何?”她紧张追问,“应允吗?”
苏蔓蔓沉吟:“需与殿下商议。认父之事,恐需暂缓。陛下多疑,若国公府此时认我,瑾王日后任何闪失,陛下都会疑心是我们作祟,反受其害。”
“正是此理!你与殿下好生筹谋,娘都依你。”
“好。”
母女又叙片刻,林氏方起身离去。
苏蔓蔓折返闺房,窗棂微动,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落入室内。
来人随手理了理衣袍,颀长身躯斜倚桌旁,嘴角噙着惯有的笑意望向她。
苏蔓蔓蹙眉:“殿下何时来的?怎又跳窗?”
“早到了。”祈王踱步上前,坦然落座,执起她刚倒好的茶,“你们的话,我听得一字不落。”他啜饮一口,目光灼灼,“是我将求娶不得之苦,诉与周大人的。”
苏蔓蔓失笑:“缘何选中他?”
“百年国公府,底蕴深厚。做你的依仗,替你与母亲遮风挡雨,是他们的荣幸。”
他忽而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我知你无需攀附,凭‘玉面仙君’之名,凭你一身本事,自可活得恣意洒脱,不惧闲言碎语。”
他指腹温热,力道坚定,“但旁人汲汲营营所求的依仗,你苏蔓蔓,也该有。”
“我不会让任何人,有轻视你的余地。”
他双眸沉沉如渊,映着烛火,也清晰映着一个微小的、完整的她。
“好,我都依你!”
稍叙片刻,苏蔓蔓话锋一转:“隐岫山庄的暗河,布置如何了?”
“萧先生已勘毕地形,正加紧测算,明日可定最佳炸点。”夜墨答得干脆。
“成败在此一举,务必抢在后日暴风雨前爆破。”
“山上阴雨连绵,若遇疾风骤雨,火药受潮,威力大减。”
“我明白!”
不觉已至午时。
桃红布膳,二人同席。膳毕,夜墨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推至她面前:“给你的。”
苏蔓蔓启盒,一支黄金牡丹簪静卧其中,花心一点红宝石,璀璨夺目。
“又送簪子?”她挑眉。
“母妃给的。”他眼底掠过促狭。
苏蔓蔓不解:“狩猎宴后刚赠了玉镯,怎又……”
“白贵妃腿疾复发,痛得日夜哀嚎。”
夜墨慢条斯理地解释,“母妃前去‘探视’,见她形容枯槁,数日间容色凋敝,心中畅快,便想赏你点东西。”
这理由……苏蔓蔓失笑,拈起簪子细细端详,指尖抚过冰凉宝石,眉眼间漾开笑意:“你母妃就不怕,我这般心窍玲珑,日后难以拿捏?”
“她说……”夜墨倾身,压低嗓音,眼尾染着狡黠:“你我夫妻一心,自然你与她也是一心。宁愿你是玲珑剔透心,也不愿是蠢笨之人。”
“呵呵呵……”他轻笑出声,眉眼的笑意压不住了,“母妃夸我慧眼识珠,让我好生待你。”
他说着,又从另外一个袖口,掏出一叠地契来,“这是京师基础私产的地契,如今皆记在你的名下,这里还有十万两,你先用着。”
“这……”苏蔓蔓并未立即接下:“殿下,我们俩人的婚事,八字尚未有一撇,我怎好生收你如此多财物。”
“怎的,你还想悔婚不成?”
“也罢。”她终是收下,指腹摩挲着契文边缘,“权当殿下借我。”
这些铺面田产,恰解她眼下燃眉之急。
两人正待细说,追风身影如电射入,单膝点地,气息未平:“殿下!急报!严白泽狱中旧疾骤发,恐……撑不过今夜了!”
“什么?”苏蔓蔓霍然起身,袖中素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严白泽!
他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才几日功夫,怎会突然濒死?!
他若就此咽气,纵然她绘尽义馆亡女遗容,替她们寻回亲眷,可那血海深仇,向谁去讨?!
葬尸一案,主凶未受公审,未伏国法,难道就要随着严白泽一具枯骨,就此烟消云散,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