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永夜深处,海水是凝固的墨块,幽灵般的舰队此刻正撕裂这片亘古的静谧。
五艘潜水艇排成楔形锋矢,涂装吸光的深灰色外壳几乎与深海融为一体,唯有推进器幽蓝的尾气在身后拖曳出些许光痕。
深潜的压力透过数米厚的金属舱壁,碾磨出细微的声响,一位棕发碧眼男子正站在最大的那艘潜水艇主控台前。
他那宽阔的肩膀绷得很紧,几乎要撑破那件挺括的潜水服,面色带着一丝不悦。
男人焦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合金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只有仪器低嗡和供氧系统轻微嘶鸣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确定那就是x11?”他猛地转过脸,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声调,蓝灰色的锐利眼珠紧紧攫住旁边操控台前的短发女人。
女人的肤色不如男人这般苍白,显然是个亚裔血统。
“这般高速行驶…你知道你这次从总部调动了多少潜水艇推动能源吗?如果最后……”男人没说下去,但那威胁如同实质的刀锋,悬在空气里。
短发亚洲女子没有立刻回答她上司的质问。年轻而线条分明的亚洲面孔上覆着一层不耐烦的情绪,眼神直直盯着潜水艇前方正漂浮着的符咒。
纸质符咒闪烁着微微荧光,在海水中不但没有消融,甚至能长久漂浮着,一路向前。
“你看不到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平滑,没有一丝波澜,“我用了追踪符,这符咒正在往东南方向追踪,说明目标者进度比我们快!”
她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白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特里坦斯队长,以你的高见,你觉得进度比我们克林顿上下26支队伍综合速度还快的,除了里程榜蝉联至今的x11,还有谁能做到?”
她刻意加重了“蝉联至今”几个字。
特里坦斯显然对她讥讽的态度十分不满,故而也加重了语气:“我当然知道你用了追踪符,但追踪符激活需要当事者的‘遗留物’,不是吗?”
“这你就别管了。”亚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却依旧平稳,“总之,我已经将这事上报给了瑟琳艾上将,也拿到了特批行使权,这次行动我才是首席执行人。懂吗,特里坦斯队长?”
“这是高层直接下达的‘清理’指令。你只需要执行,队长。”她微微侧头,目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压力扫过特里坦斯。
“杀了x11,不仅是抹掉一个麻烦,更是通往权力阶梯顶端的直通车。别告诉我,你拖得起这个后腿?”
听了这话,特里坦斯的面色瞬间冷却了几分,被一种混合着警惕和野心的复杂神情取代:“当然不,瓦勒莉特员。但是你别忘了,万一搞糟了,那便是我们整个w队的过失,谁也逃不掉责任……”
话音未落,指挥室厚实的液压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褪色藏蓝色工装、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身影踱了进来。
空气里那股深海特有的金属锈味,似乎被一丝若有若无的陈腐油烟气息短暂地侵袭了。
“特里坦斯队长!”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掐出来的、近乎卑微的恭敬,“瓦勒莉特员!”
这是后勤组那个有名的“千姐”,因为英语说得不错,在组里混得有模有样。
千姐搓着粗糙起茧的手,眼珠却在浑浊中灵活地转动着:“刚刚的紧急通报恐怕……这前线追击,就我们后勤队这点人,这身子骨怕是跟不上趟啊?您看收发电波、维护设备、补点给养这些才是咱的本分,这枪林弹雨的……”
特里坦斯的目光甚至没有从追踪符上挪开,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被叫做瓦勒莉的短发亚洲女却猛地转过身:“千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似乎在警告眼前的中年妇女不该说的话别说。
“这次行动能锁定目标,你提供的关键情报确实立了大功。领导层会记着你的。”
一句空洞的褒奖轻飘飘地带过,紧接着是冰冷的钢钉,“至于后勤队上不上前线,我们自有安排。你是功臣,我只能保证你一人不用上前线。其他人,不是你该操心的。”
千姐显然没什么大义,压根不在乎其他人如何,她等的就是亚女这句对自己的保障话,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
“事成之后,你的好处,一分不会少。” 而瓦勒莉的视线在千姐脸上刮过,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下沉,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比起这个,你最好把你女儿看牢了。”
千姐脸上硬挤出的笑容瞬间殆尽,露出底下铁青僵硬的底色。
她本想借着情报的功劳一路飞升,却没想到被亲生女儿提前堵死了康庄大道。
那一瞬间,她松弛的脖颈皮肤下,青筋明显地鼓胀起来。“是……是!您放心!我一定……绝不让她再惹是生非!”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扼住喉咙的屈辱和不甘。
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离开了指挥室。
千姐一路沿着狭窄通道下行,空气逐渐变得湿润温暖,甚至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泥土腥气的某种气味。
通道一侧是厚重的透明舱壁,里面便是克林顿每个小队均有的、引以为傲的巨型种植场。
千姐穿过连接通道。被分隔成无数方格的人工种植床上,叶片肥厚得几近怪异的蔬菜在惨白灯光下疯长,茎秆粗壮且富有光泽。
几个白人正游手好闲地喝着咖啡,而穿着千姐同样褪色工装、面无表情的黄种人劳工如同提线木偶,在狭窄的田垄间麻木地移动、收割、补种。
很明显,这近乎奢侈的自给自足能力,是克林顿组织能在这与世隔绝的深渊扎根的基石之一。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批经催熟后,近乎成熟的作物被移植至此。她心里清楚,那是上层所掌控的文化遗迹所引发的特殊异能。
然而,移植之后,所有繁重肮脏的劳作,皆由底层的男女劳工承担。
千姐的目光扫过这片依靠压榨亚洲廉价劳动力而诞生的繁荣景象,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团越烧越旺的怒火。
她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组织里站稳脚跟,熬到如今能在后勤组说上几句话的位置?
所有的心血,所有的算计,眼看都要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继承了那个死鬼男人所有愚蠢倔强的女儿毁于一旦!
“不争气的东西……”她喉咙里滚出一串充满恨意的咒骂,衰老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紧了油腻的工装下摆,“和你那死鬼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没脑子的孬种!”
远离农场区域的灯光逐渐暗淡,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压抑,只有头顶稀疏的应急灯发出幽幽绿光。
千姐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灰色合金门前,这扇门厚重、冰冷,没有观察窗,只有门上一个闪烁着红色“禁闭”字样的指示灯。
她伸出手,在门侧的控制板上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
沉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解锁声,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狭小的禁闭室里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个贫弱的身影被发出微弱光芒的链条所禁锢。
那人被捆绑在一把冰冷的合金椅子上——显然那是一道束缚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