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新年这天。
子时的更鼓敲过,帝都沉入一年中最深的夜色,皇宫却开始忙碌起来。
养心殿烛火通明,李彻被怀恩轻声唤醒,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
早就知道今天消停不了,李彻就没回后宫,索性在养心殿睡了,免得把枕边人也折腾醒。
在宫人的服侍下盥洗后,李彻换上庄重的朝服,御案也已布置完毕。
新年第一项仪式,名为‘开笔仪’。
御案上放着金色酒杯,杯壁嵌珍珠宝石,内里屠苏酒微漾,象征金瓯永固。
烛火照亮,映照着御笔上‘万年青’三个刻字,象征着玉烛长调。
李彻深吸一口气,亲手执起一枚小巧的金质火引,将玉烛的火焰拨得更旺些。
烛光跳跃之中,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随后,李彻端起金瓯永固杯,将杯中寓意驱邪避疫、安康长久的屠苏酒一饮而尽。
酒液温热,带着草药的微辛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点朦胧睡意。
他又握住那支‘万年青’御笔,笔尖饱蘸朱砂,在铺陈开的洒金朱红笺纸上,落下了新年的第一笔:
风调雨顺!
在开笔仪中,写什么都是固定的,李彻也懒得自我发挥。
沾了沾墨,继续下笔:
国泰民安!
随后再下笔:
天下太平!
最后一笔收势,锋芒内敛。
笔落,仪式成。
怀恩躬身将朱笺请下,小心风干墨迹,这将成为存档于大内的第一份新年吉兆。
若是能存放到后世李彻那个年代,这御笔亲书的字帖绝对价值连城,敢交易就牢底坐穿那种。
李彻看着那三行字,心中并无太多玄妙感应。
也不知历代君王哪来的那么多‘天人感应’,想来是一群人集体说瞎话,反正自己是没感觉到。
他只觉得,‘责任’二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揉了揉眉心,对怀恩低声道:“朕歇半个时辰。”
怀恩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陛下莫要睡得太沉,否则等下起来更难受。”
李彻无奈点了点头,找个软榻倒头就睡。
几乎只是闭眼假寐片刻,李彻便再次被怀恩叫起身,换上更加繁复的衮冕礼服。
玄衣纁裳,十二章纹,玉珠垂旈,穿在身上那叫一个沉,和穿甲胄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便是新年的第二个仪式:祭祖。
太庙在黑暗的皇城中巍然矗立,唯有殿内灯火长明,照亮列祖列宗的牌位。
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响起,却是礼部的赞礼官,负责引导李彻进行祭祀。
李彻看了一眼那位头发花白的礼官,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这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被自己折腾起来参加祭祀,封建社会当真害人不浅!
但很快,李彻对这赞礼官的同情心便烟消云散了。
这礼数未免太繁琐了,又臭又长!
自己要依礼行事,一丝不苟,稍有懈怠那老头就会开口提醒。
上香,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敬意直达上苍。
行三跪九叩大礼,每一次俯身、起身都得恭恭敬敬的。
随后,献上玉帛与美酒,完成人与天地祖先的沟通。
这还没完,最后还要面向牌位,亲自诵读早已背熟的祝文。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李彻,谨以明禋,昭告于皇祖考、皇祖妣......去岁以来,赖祖宗洪福,将士用命,终荡平南伪,克定蜀中,海内一统,疆土复完......今献此完整江山于宗庙,伏惟歆格,佑我大庆,永世其昌!”
初背诵时,李彻心中还有些不屑。
什么列祖列宗保佑,分明是将士们奋勇杀敌,将领们指挥得当。
自家列祖列宗就是世家,当初压迫百姓的就有他们,对这一战的作用全是负面的。
不过,当他念完全文后,心中亦不免心潮微涌。
所谓告慰列祖列宗,其实并非告慰特定的那些人,而是一种象征意义。
是在向历史,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以及新时代的开启。
大庆才传了两代,但祠堂中的牌位还真不少。
庆帝是个重视家庭的,故而登基之后,不仅将他父亲、祖父上了尊号,就连其他长辈都入了祠堂。
除此之外,还有攀附而来的祖宗,正是被认作远祖的老子。
看到老子牌位,李彻脸上依旧是无比的虔诚与肃穆,心下却不免觉得有些荒诞。
倒是和李渊的选择如出一辙,这‘李’姓还真不太好选祖宗,老子已经是排面最大的了。
李家真和老子有关系吗?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这便是权力的游戏,连祖先谱系亦是其中一环。
如此,祭祖仪式总算是结束了。
李彻一脸漠然地走出太庙,看向一旁又臭又硬的赞礼官老头,心下更是烦躁。
但看到对方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人,去给爱卿披一件袍子,找地方烤烤炭火。”
老赞礼官先是一愣,随即热泪盈眶:“臣,谢过陛下......”
。。。。。。
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诺大的帝都城。
宣政殿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皇家仪仗从殿内一直排列到广场尽头,旌旗蔽日,斧钺生辉。
王公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臣,依品级爵位而立。
人人身着最庄重的礼服,在寒风中肃立静候。
下一刻,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李彻身着玄色龙袍衮服,在侍卫与内侍的簇拥下,缓步登上高高的御座。
当他转身面向万臣的那一刻,广场上所有目光都聚焦于他一身。
此时是举行大朝会的使臣,也是新年当日最盛大的公开仪式,亦是皇权至高无上的体现。
百官需在此时行最为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礼,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百官需向皇帝行全礼。
李彻多次想要废了跪礼,但困难重重,尤其是这等重要场合。
到最后,只能把三拜九叩的步骤,简化成一次跪拜。
司礼官拖长了声音喊道:“跪——”
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从殿内到殿外广场,上千名文武官吏齐刷刷地跪伏下去。
司礼官又喊:“兴——”
所有人发出震天动地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