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空城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
他看到了花天。
那个女人就在他不远处，同样在水中沉浮。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像是黑色的水草。她的表情不再狰狞，也不再轻蔑，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在等。
等他死，或者陪他一起死。
赵空城想动，但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这就是结局吗？死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好像也不赖？
不。不行。
赵空城咬破了舌尖，剧痛让他换回了一丝清明。
还有人在等老子回去。
136小队的那些兔崽子还在看着。老子要是输了，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吹牛逼？
他在水中艰难地划动四肢，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一点一点，向着花天游去。
一步，两步。
每一个动作都要消耗巨大的生命力。
花天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胡茬、浑身是血的男人，用一种极其丑陋却又无比坚定的姿势，向自己靠近。
在这个绝对静止的深渊里，他是唯一在挣扎的东西。
终于。
赵空城游到了花天面前。
他没有挥刀。
在灵压耗尽的最后一刻，他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花天。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求饶。
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锁死。
“抓到你了。”
赵空城在心中狂吼。
既然这是比谁命长的游戏，那就把命都押上！老子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沉底！
他在窒息中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花天，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凶狠和决绝。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秒，两秒......
就在赵空城的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
一声幽幽的叹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真是个......傻瓜一样的男人。”
冰冷的海水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花天伸出手，反抱住了赵空城宽厚的后背。
她的头轻轻靠在赵空城的肩膀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这种死法，我不讨厌。”
哗啦——！！
深渊破碎。
所有的海水在瞬间退去，阳光重新刺入眼帘。
赵空城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
演武场还是那个演武场。
只是此刻，一片死寂。
所有的围观者，无论是林七夜，还是红缨，亦或是那些教官，全都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场地中央的那个男人。
赵空城浑身湿透，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拄着双刀，佝偻着背，像是一条刚打完架的老狗，狼狈到了极点。
但在他的身后，两个虚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立着。
花天整理着和服，狂骨擦拭着刀锋。她们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像两个安静的侍女，沉默地守护在这个男人的背后。
那股残留的、令人绝望的灵压波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
那不是单纯的力量展示。
那是把“死亡”和“绝望”演绎到极致的暴力美学。
“咳咳......”赵空城吐出一口血沫，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向高台上的陆鸣，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鸣小子......这算是......过关了吧？”
陆鸣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气势已经完全蜕变的男人。他缓缓站起身，双手鼓掌。
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演武场上回荡。
“恭喜你，老赵。”
陆鸣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这把刀，很适合你。”
......
演武场一片狼藉，碎石与断木混杂在泥泞的血泊中。
赵空城拄着双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破旧的风箱。他浑身是血，那件守夜人制服早已成了布条，挂在满是伤疤的躯干上。
但他站得很直。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颓废与油腻，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静。
就像是一座刚刚喷发过的死火山，虽然沉默，却没人敢忽视下面涌动的熔岩。
“老赵......”林七夜上前一步，想去扶他。
赵空城抬起手，制止了林七夜的动作。
“别过来。”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含着一口沙砾。
林七夜脚步一顿。
他敏锐地感觉到，赵空城周身的气场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加晦涩、阴冷，甚至带着某种因果律味道的“规则”。
赵空城缓缓抬起头，那只独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他看向高台上的陆鸣，嘴角微微扯动。
“陆鸣，感觉大家对于我的卍解能力都十分好奇，既然大家都想看......不如，那就让我给这帮兔崽子开开眼。”
陆鸣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可以，老赵。不过悠着点，别把这儿真变成坟场。”
赵空城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将手中的双刀刀尖向下，深深插在身前的泥土里。
“卍解。”
两个字，轻得像是情人的呢喃。
“【花天狂骨·黑松心中】。”
嗡——！
没有任何爆炸声，也没有耀眼的光芒。
世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原本晴朗的天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泼上了一层浓墨，光线迅速黯淡。演武场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阴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绝望，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毛孔。
林七夜瞳孔骤缩。
这不仅仅是灵压的压制。
这是情绪的侵蚀。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一种想要放弃思考，放弃抵抗，就这样静静死去的冲动。
“这是什么鬼东西......”红缨脸色苍白，手中的冰轮丸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双手抱住肩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好冷......心里好难受......”
不仅仅是红缨。
温祈墨、吴湘南，甚至是精神力强大的安卿鱼，此刻都面露痛苦之色。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拖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而在那片灰暗的中心，赵空城的身影变得模糊而高大。
在他身后，几株巨大的黑松虚影拔地而起，枝桠如鬼爪般伸向天空。那两个美艳而诡异的女子虚影——花天与狂骨，此刻正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旁，眼神凄婉，如同即将赴死的恋人。
这哪里是战斗。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殉情。
“第一幕，踌躇创伤分担。”
赵空城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空灵得不像活人。
红缨猛地捂住胸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惊恐地发现，赵空城身上的伤势，似乎通过某种看不见的线，连接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痛......”安卿鱼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他在强制共享痛觉和伤势？这是因果律？”
“不仅仅是痛觉。”林七夜开启了精神感知，脸色凝重，“他在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在这个领域里，只要他不死，我们受到的伤害会反馈给他；同样，他受到的伤害，也会分摊给我们。”
这是一个死局。
要么看着他死，要么陪他一起死。
还没等众人适应这份恐惧，赵空城的刀再次一转。
“第二幕，惭愧之褥。”
黑色的斑点开始在空气中浮现，如同瘟疫般蔓延。那是实质化的悔恨与绝望。
温祈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的脑海中疯狂涌现出从小到大所有的遗憾与愧疚，那些被深埋心底的负面情绪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化作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不行了......我想死......”温祈墨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够了。”
一声清冷的低喝，打断了这场绝望的独角戏。
陆鸣缓缓站起身，单手一挥。
轰！
一道金色的屏障凭空出现，将赵空城与其他人彻底隔绝。
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消散，阳光重新洒落，众人才像是溺水得救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屏障内，赵空城拔出双刀，黑松与女人的虚影缓缓消散。他身子一晃，噗通一声坐在了泥水里。
“咳咳......妈的，劲儿有点大，差点把自己玩死。”赵空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手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包已经被压扁的香烟，费了半天劲才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打火机响了几次都没打着。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指尖燃起一缕金色的火苗，点燃了烟头。
赵空城抬头，看见陆鸣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了，陆鸣。”赵空城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那张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那种令人心悸的宗师气度瞬间崩塌，变回了那个满脸胡茬的大叔。
“这就是你的卍解。”陆鸣的声音传遍全场，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花天狂骨·黑松心中。一个不分敌我，强制拉着对手同归于尽的规则系领域。”
陆鸣转身看向那群惊魂未定的队员，冷冷道：“记住了。除非到了必死的绝境，或者身边没有队友，否则......禁止老赵使用卍解。”
全场死寂。
红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坐在泥地里抽烟的大叔，眼神彻底变了。
以前他们敬重赵空城，是因为他是副队长，是老大哥。
但现在，那是对强者的敬畏。
这个平日里只会吹牛打屁、要把“帅”字刻在脑门上的男人，手里握着的，是一张能把神明拉下地狱的单程票。
“这就是......卍解吗？”冷轩握紧了拳头，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灵压波动。
太强了。
这种直接修改规则、无视等级的压制力，根本不是普通禁墟能比拟的。
“喂，我说。”赵空城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在血水里，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咧嘴一笑，看向呆若木鸡的队友们。
“老子这算是打样了。接下来......轮到谁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引信。
恐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渴望。
连赵空城这个万年吊车尾都能掌握这种恐怖的力量，他们为什么不行？
“我来！”
一声娇喝炸响。
红缨一把抓起地上的冰轮丸，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死死盯着陆鸣脚边剩下的那些黑色人偶。
“既然老赵都行，本小姐肯定也没问题！”
她大步冲向前方，路过赵空城身边时，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叔，刚才那招......帅爆了。”
赵空城被拍得龇牙咧嘴，差点又要吐血，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那必须的。”
第403章 端坐霜天的女王
红缨的动作像一阵风，干脆利落。
她从陆鸣脚边那一堆黑色人偶中随手抄起一个，那双总是带着阳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战意。
赵空城那老流氓一样的打法，和那悲壮又诡异的卍解，带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力量了，那是一种艺术，一种将死亡和绝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艺术。
太酷了！
她红缨是谁？136小队里公认的正面战斗力担当，除了队长和陆鸣那几个怪物，她谁也不服。现在眼睁睁看着老赵这么个平日里不着调的大叔都走在了前面，她怎么可能甘心？
“陆鸣！看好了！本小姐今天也要卍解给你看！”红缨将冰轮丸的刀尖对准了转神体的胸口，英姿飒爽地宣告。
陆鸣只是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压根没把她的豪言壮语当回事。
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
赵空城的成功，在于他彻底抛弃了过去，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拥抱了斩魄刀的规则。那是四十年人生沉淀下来的“痞气”和“狠劲”，是花天狂骨最欣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