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张老头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大宝和李富贵,最后落在李富贵身上,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赞许,接着慢悠悠地说:“接着急?嘿,该急的,是那几位蹲号子的主儿喽!他们的‘故事’……怕是才刚开头呢。”张老头慢悠悠地说完,车厢里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低声议论。
啪啪啪……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而沉稳的掌声,不疾不徐地从李富贵身后响起。这掌声与刚才乘客们热烈的掌声不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和审视的意味,穿透了车厢里尚未平息的嘈杂。
伴随着掌声,脚步声靠近。李富贵、王大宝和张老头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笔挺军装的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缓步走来。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军装穿在身上撑得饱满,显得极有气势。国字脸上线条硬朗,目光炯炯有神,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军人气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富贵。
他显然刚才一直在场,位置就在李富贵他们座位斜后方的厕所附近,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全程尽收眼底。此刻尘埃落定,他才现身。
“好!好!好!”男人停在李富贵座位旁,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一手擒拿制敌,干净利落,胆识过人!面对悍匪,临危不乱,这份气度,这份身手,难得!太难得!”他伸出手,主动要与李富贵握手,眼神里的激赏几乎要溢出来,“我叫王力,刚从边境调任回四九城工作。今天这趟车坐得值,开了眼界了!”
“王力?”李富贵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下意识地微微一跳。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深埋在脑海深处、属于原主童年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那个穿着洗得褪色的旧军装、离家前偷偷塞给他几块硬邦邦水果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瘦高年轻人影……他的舅舅,也叫王力!
李富贵站起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看向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明显发福的首长。
他努力将记忆里那个清瘦挺拔的年轻军人和眼前这位威严沉稳、体型壮硕的领导形象重叠……实在差得太远了!
李富贵心中暗自摇头:“应该只是同名同姓吧?我那舅舅要是还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但……怎么可能胖成这样?记忆里他可是个精瘦的帅小伙。”虽说岁月和边境的风霜,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体态,可这……完全对不上号啊!
他将这点小小的涟漪压下,不卑不亢地与王力握了握手:“首长过奖了,职责所在,不敢当英雄二字。我叫李富贵。”
“李富贵?!”王力握住李富贵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欣赏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更大的惊奇和一种奇妙的巧合感。
他上下打量着李富贵,爽朗地笑道:“嘿!这名字可巧了!跟我那外甥一模一样!”他语气里带着长辈提起自家孩子的随意和一丝怀念,“我那外甥也叫李富贵!好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在长成啥样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显然完全没把眼前这个身手不凡、气质沉稳的年轻人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拖着鼻涕、跟在他姐姐身后的小屁孩联系起来。
李富贵心中那点疑虑彻底消散,更加确信只是同名巧合,也笑了笑:“是挺巧的,我这名字倒是挺常见的。”
“这位老同志也是深藏不露啊!”王力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向了依旧坐在座位上抽烟的张老头,笑容重新变得爽朗而敬佩,“那手弹烟头的功夫,时机把握之准,力道之巧,简直是神乎其技!老班长,您这身本事,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他看张老头年纪不小,又身手不凡,下意识地用了“老班长”这个带着敬意的称呼。
张老头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在王力那张明显发福但依稀能辨出年轻时轮廓的脸上扫了扫,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没接“老班长”的话茬,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眉头微皱,带着点不确定和一丝促狭的口吻:“小王……王力?南锣鼓巷,九十三号院,跟着姐姐嫁过来的那个……二愣子?几年不见,你这身板……倒是‘厚实’了不少啊?” 他故意把“厚实”两个字咬得挺重,目光还意有所指地扫过王力的肚子。
王力脸上的笑容瞬间再次凝固!
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眼睛猛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老头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带着一丝极其熟悉的、属于“隔壁张大爷”的促狭笑意的脸!
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大杂院、老街道、夏天光着膀子疯跑、总被姐姐揪着耳朵训斥、还有大杂院那个总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抽着旱烟、眼神看似浑浊实则贼亮、偶尔看不过眼他们打架吃亏时会不动声色指点他们两下拳脚功夫的……张大爷?!
“您……您是……”王力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拔高变调,他猛地俯下身,凑近了仔细看张老头的脸,越看越像,越看越是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张……张大爷?!大杂院儿的张大爷?!真的是您?!”
“嘿,还算你小子没把老邻居忘到脖子后头去。”张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豁牙,用烟杆虚点了点王力,“就是这‘二愣子’的底子,被这身肉给盖住喽!”
王力激动得脸都红了,哪还顾得上调侃,一把抓住张老头的手,声音发颤:“张大爷!真的是您!多少年没见了!您老身体还这么硬朗!这……这真是……”他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年大杂院的日子,这位沉默寡言却总在关键时候护着他们的张大爷,是他年少记忆里一道不可或缺的温暖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