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茂淳走后，卫思易突然问，“王爷怎么不问问我，茂淳的事儿？”
“不必。”
“嗯？”
“我信得过你，不必问。”韩庭含笑，道，“不过你若想告诉我，那就说吧。”
卫思易撇撇嘴，没继续说。
隔了许久，梁伯回来禀报，已经把程茂淳安顿好了。
上了晚膳，用着饭，卫思易又问，“茂淳他去钱州，搜罗了康王的罪证，他托我交给皇上，王爷，你说皇上会怎么罚他？”
卫思易当官也不算久，这康王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过听说皇帝很宠他，卫思易还真把不准皇帝对康王的态度。
韩庭思绪万千，做下决定后才说：“怎么罚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一语中的！
卫思易垂下眼睑，寒声道，“我知道了。”
“他既不会死，让他知道下手的也有你的一份，像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必不会放过你。”韩庭定睛看着他，问，“还要做这事？”
卫思易坚定地点点头，“这个不止是帮茂淳，还有钱州受欺压的普通百姓。”
***
景泰殿。
卫思易将几本账本呈上，“皇上，此乃康王韩祝欺压钱州乡里，鱼肉百姓的罪证，铁证如山，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使了个眼色，喜德顺立马将那罪证呈上去。
皇帝闻言，眸中晦暗不明，他翻开那些文书案件来看，“卫御侍这些账簿从哪来的？”
“榜眼程茂淳与臣是先识，年前他受命到钱州整理户籍，就查到了这些。皇上，他因为这些被人追杀，请皇上为他做主，为钱州受难的老百姓做主。”
“真伪难辨，先交由……刘相处置。”皇帝将那些账本随意放在一边，重新拿起奏折。
卫思易惊觉，这是要留中处理了！
“皇上，万万不可！”他忧虑地斟酌进言，“此事关乎一州百姓，非同小可，请皇上慎重考虑。”
皇帝闻言头也不抬，只说，“那此事，交由刑部去处理。”
康王是他亲弟弟，这事是要推给齐王了。
钱氏横征暴敛，钱州百姓至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大云的掌权者，却不打算立马派出官员处理此事！
留中处置，说好听了是慎重。可这对正在罹患苦难的人们来说，多拖上一刻，就得多死上数人。
卫思易知晓君王是听不进忠告了，好在刑部乃韩庭所掌，于是拱手而让，无奈垂头，“是。”
如此，也不算太差，只是他今晚得去王府先问问了。
出了宫门，已近黄昏之时，卫思易所乘马车轱辘轱辘走在大街上。
行人熙熙攘攘，他却是无心思留意，只一心奔向齐王府。
今日来得不巧，韩庭并不在府上。他只好先回去了。
***
康王只有爵位无实职，刚开始上早朝时也只是旁听，并没有他什么事，再加上那会他只知吃喝嫖赌，整日整夜地泡在红院，后来干脆就不早朝了。
程茂淳密报，只经卫思易的手，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皇帝没在朝会上提，而是让刑部侍郎吴随明去景泰殿。
卫思易到达景泰殿时，皇帝正与吴随明说着什么。
他见了礼后就坐在椅子里继续写，韩庭则直接坐在软靠上，掰着他的扳指，好不悠闲。
皇帝可能也看不过眼了，说“阿庭，老五的这件事朕想交由刑部去办，你说呢？”
韩庭说，“刑部理应为皇兄分忧，能受理此案，足见皇兄对吴侍郎的看重，这是吴侍郎的荣幸，吴侍郎定不会叫皇兄失望，吴侍郎，你说是吧？”
皇帝想将此案交给韩庭去管，但韩庭此语却是将自己摘清楚了。
交给刑部，接手的是侍郎吴随明，跟他这个尚书无关。
吴随明深谙此道，不然也难以凭侍郎之位做到与其他部的尚书平起平坐。他对着齐王拱手，道“王爷说的是，”又对皇帝恭谨道“皇上如此看重微臣，如此看重刑部，微臣定与部下齐心协力，早日查清楚这件事，不负皇上厚望，还钱州黎民百姓一个公道！”
说得铿锵，皇帝差点憋不住脸色。
皇帝只想让齐王受理此案，康王是他的亲胞弟，他若没有反心反形，皇帝可不会杀他。吴随明与齐王一唱一和的，倒是叫皇帝骑虎难下，不过话既已说出口，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现在只能顺着杆子往下爬，沉声说“吴爱卿为国为民，朕甚是欣慰—”
“皇上谬赞，微臣惶恐，为皇上分忧是臣之责！”
这个老狐狸，还顺杆子往上爬了！
皇帝冷笑，“不过，此事是密报，吴爱卿查鉴时莫要惊动旁人，免得打草惊蛇。”
被反将了一军，皇帝反应也是够快的，立时就想到隐下这事。
只要知道的人少，处罚便可以不重。
说这话即表明皇帝心里清楚此事确实，且他要保康王。
吴随明装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奉承一句，“皇上高见，微臣谨记于心。”
话至此，皇帝只好顺着杆爬，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道，“尽早办，去吧。”
“是，微臣告退。”
卫思易手下不停，正认真誊抄他的案卷，好似两耳不闻外事。
韩庭倒是好整以暇地看完这场君唱臣随的戏码，没开腔搭话。
皇帝似不悦齐王刚刚那番作为，阴沉着脸批阅奏折，一时无言。
殿内气氛微妙。
皇帝由内侍官喜德顺扶出大殿，“去城墙上看看吧。”
“是。”
皇帝上了城墙，眺望着他的皇城，就看到了正走出皇宫的两个人。
两道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头拐角，皇帝收回视线，心道天下尽在他手中，可是为什么还有人不听话呢？
皇帝喃喃自语，“韩祝啊韩祝，朕待你不薄，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若不知皇帝性情，怕是真要以为这是友善兄长仁德君主对兄弟臣子的期许被辜负了，还选择宽宏大量不计较呢。
离得近的喜德顺却是知道的，老太监眼睛浊浊，与之相呼应的是沉淀日久的内心。
他默然低头，装聋哑人，不过心却如明镜一般。
皇帝，这是又要对亲兄弟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