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高义的手指，抚摸着照片，语气缓慢：
“数一数年纪，是跟你差不多大了。”
“因公殉职，省里给了表彰，人民英雄。”
“这个荣誉挂在我们家，我睡得安稳，可那个逃犯，到现在都没抓着，你邹阿姨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你也别见怪。”
原来如此。
张硕默默点头。
没有说话。
这事儿，其实轮不到他评价。
面对这位副省长，他也不需要说什么安慰的话。
对方愿意将这种事儿讲出来，是没把他当多么陌生的外人，这才是重点。
“对了，”
放好照片，邹高义忽然转过头来，指了指书架上的青铜香炉：“你接触过古董没有？”
张硕摇了摇头：“不太懂，但觉得很有意思，以前我家里穷，我爸还从奶奶传下来的盒子里，找了几枚老钱币，卖了个几百块，勉强补贴了一下家用。”
“那会儿我们家的米面粮油，都被我爸送给工友了，要不是这事儿，我妈得跟他打一架。”
邹高义笑了笑，喃喃开口道：“古董这东西啊，讲究的是底蕴，就像人一样，只有经历过岁月的打磨，才能显出真正的价值。”
张硕正琢磨这是什么意思，邹高义便走到张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听说你们江州，一共有三个县，不太发达，你在海东县走出来的，其他两个县，你去过没有？”
张硕点头，又摇头：“一个玉华县，一个江安县，都去过，但只是路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邹高义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你这个年纪，不适合坐太高的位置，本来换做别人，有那三人做举荐，我送你去公检法或者财政局，平步青云，顺风顺水，没问题。”
“但我刚才仔细一想，你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让你这么顺利，是浪费了你的天赋。”
“现在，我给你另外一条路选，听不听？”
张硕没犹豫，立马点头：“我听领导的安排。”
“这两个县，我挑一个县出来给你管，两年时间，如果你能做出成绩来，你就回来，坐你表哥的位置，有没有信心？”
轰隆。
张硕大脑猛然一震。
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精神恍惚。
这位副省长，丝毫没有含蓄，更没有给他打弯弯绕绕，画一些未来才能见到的饼，而是直接给了他一个做选择、搏一搏的机会。
表哥的位置是什么位置？江州市长！
别说什么诸如年纪不够，程序不合法等等理由……一位副省长，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有这个本事，有这个权力，能够完成诺言。
当然，前提是，成绩。
“有信心！”
“多谢领导给我这个机会！”
张硕重重鞠躬，他知道，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到自己手里，今天能够得到副省长的这句话，就足以抵得上任何好处。
拍了拍张硕肩膀，邹高义淡笑：
“别以为这事儿简单，穷的地方，就容易生恶，要是两年时间过了，你做不出什么成绩，那以后就老老实实一步步往上爬，别赖上我，别说我没给你机会，知道么？”
张硕点头：“明白！”
邹高义满意点头，摆摆手：“去吧，任命书最多一个月时间就能下来，你多做做准备，还有，我警告你，别学你表哥那样，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清楚。”
“你能不能承担后果。”
张硕微微弯腰，转身离开的瞬间，背后已经彻底浸湿。
等他走后，邹夫人抹着眼泪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邹高义身旁喃喃道：“儿子去基层工作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同他讲的，现在还想小张这孩子重蹈覆辙？穷山僻壤出恶民，万一他哪天……”
邹高义把妻子搂进怀里，语气平缓：“他不一样。”
走出家属院大门，嫂子已经站在一辆黑色本田旁，朝着自己挥手，张硕回过头看去，阳光洒在院子里，几株兰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格外清雅。
上车，坐到副驾驶。
张硕深吸了一口气，喘了好几口粗气。
“怎么样？”
“不会说错话了吧？表弟。”
方静一脸紧张的看着张硕。
后者也盯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
张硕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随后猛地将嫂子抱进怀里。
“哎……”
方静喊了一声。
“成了，嫂子。”
“我抓住机会了！”
张硕激动无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方静却是伸出手，轻轻推开张硕，表情不解道：“意思是，你要去基层锻炼整整两年时间？这……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你表哥都没这么干过，那县里情况如何，你也不知道。”
“万一……”
张硕摇头，打断表嫂，语气坚定道：“没有万一，嫂子，我缺少的就是这种机会，如果说今天这位副省长随便丢给我一个职位，让我去坐。”
“我心里，只会觉得这是赏赐。”
“而不是我自己应得的东西。”
“何况，两年时间，以我的本事，不可能做不出任何成绩。”
“我有足够的信心！”
方静闻言，却是眼神呆滞的看着张硕，曾几何时，张启明也是这样的一副神态，只不过那时候他所说的话，跟张硕截然相反。
“嫂子，带我去见一面方爷爷吧，我有些话当面对他说。”
张硕咧嘴一笑。
“好，嫂子带你去。”
方静也笑着点头。
两人很快到了方氏中医馆，这也是张硕头一回正式跟方天宇见面，同样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是如何给病人“看诊”。
方静没有特意让张硕回避，因为在她看来，自己这个表弟，已经是自己人了。
等到送走“病人”，张硕便跟表嫂一起走了进去，后者看到来人，便笑着说道：“今天给自己算了一卦，吉象，看来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方爷爷。”
张硕微微鞠躬。
他今天能够跟那位副省长对话，还能在他家里吃上这一顿饭，恐怕眼前这位在江州名声巨大的神算子，是最大的功臣。
接下来的场景，不必多说。
张硕好生感谢了一番，方天宇也没有拒绝，倒是听方静说，张硕选了一条不同的路，眼里更为欣赏，直言当初他为张启明倾注资源时，后者全都笑纳，而非推诿，更没有做别的选择。
路不一样，结果，还会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