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堪堪刺破石门基地的晨雾，落在院落里那株老槐树上，抖落了叶尖凝结的露水。叶落是被柳柳清脆的笑声吵醒的，他披衣起身时，隔壁房间的嬉闹声已经透过门缝钻了进来，混着叶小心略显笨拙的回应，像两颗撞在一起的银铃，撞碎了清晨的静谧。
他走到餐厅时，福伯已经将早餐摆上桌——小米粥熬得稠糯，浮着几粒枸杞，碟子里是蒸得暄软的山药糕，还有一碟凉拌脆笋，都是他爱吃的口味。“醒了？快吃，粥再放就要凉了。”福伯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透着暖意，他坐在桌边，手里摩挲着一个温热的茶杯，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雾色里的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放空。
叶落端起粥碗，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残留的睡意。他抬眼望向客厅的方向，柳柳正追着叶小心满屋子跑，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一朵从院角摘来的雏菊，非要往叶小心的头发上插。叶小心比她高半个头，却被追得手忙脚乱，时不时撞翻一张矮凳，又慌忙扶起来，惹得柳柳笑得前仰后合，连带着脖颈上挂着的小铃铛都叮当作响。
福伯不知何时也挪到了客厅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沸水注入壶中，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鬓角的白发。他慢悠悠地斟着茶，目光落在两个嬉闹的孩子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板上，映出细碎的尘埃，整个客厅里弥漫着茶水的清香和孩子的笑语，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和谐包裹了叶落。
他忽然想起福伯曾说过的“规则具象”——天地间的大道从不在玄奥的典籍里，反而藏在一粥一饭、一颦一笑间，一花一叶的生长，一呼一吸的韵律，皆是规则的显化。此刻眼前的画面，大抵就是最生动的诠释：柳柳的娇憨，叶小心的憨厚，福伯的悠然，还有空气中浮动的烟火气，凑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图景，让他心头的郁结都淡了几分。
叶落没有上前打扰那两个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家伙，只是放轻脚步，走到福伯身旁的空椅上坐了下来。椅面微凉，衬得他掌心的温度格外清晰。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抿了一口，茶汤清冽，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入喉回甘，却没能完全驱散心底那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福伯放下茶壶，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小落呀，”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醇厚，“你这几日眉宇间总锁着愁绪，连喝茶都心不在焉的，莫不是遇上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了？”他顿了顿，见叶落欲言又止，又补了一句，“有话便说，别总把心事揣在怀里，闷久了，怕是要堵了修行的路。”
叶落闻言，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几分窘迫的笑意。“还是福伯您厉害，什么都瞒不过您。”他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目光诚恳地看向福伯，“实不相瞒，我最近总觉得心境快要破境了——打坐时，偶尔能触到那层壁垒后的清明，仿佛天地万物都在眼前清晰起来，可每次伸手去抓，那点灵光就像指间的流沙，倏地就没了。就好像……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雾挡在眼前，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拉扯，让我怎么也跨不过那道坎。福伯，您说这心境的提升，到底该从何入手？”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日的石头，目光里满是期待。这些年，福伯于他而言，既是长辈，也是引路的师长，但凡他遇到解不开的困惑，福伯总能点醒他，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总能让他茅塞顿开。
福伯听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重新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茶汤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苍老却矍铄的轮廓，叶落坐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断他的思绪。
客厅里只剩下柳柳和叶小心的嬉闹声，偶尔夹杂着茶杯碰撞茶盘的轻响。叶落看着福伯，心里渐渐升起一丝焦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指腹划过杯壁上的纹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知道福伯素来爱卖关子，可此刻关乎心境突破，由不得他不着急——修炼一途，灵力易积，心境难求，若是卡在这一步太久，怕是连灵力的精进都会停滞。
片刻后，福伯终于放下了茶杯，茶盖与杯身相扣，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小落，”他抬眼看向叶落，眼神深邃如古井，“心境这东西，旁人说再多都是隔靴搔痒，终究要靠你自己去体悟。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却没有哪一条路是可以照搬的。你师父当年悟‘静’字，在山巅坐了三年；你师叔悟‘勇’字，闯了九死一生的绝地；可到了你这里，要悟的是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顿了顿，见叶落眉头紧锁，又缓声道：“不过，我倒可以给你指个方向。咱们道家常说‘红尘历练’，你如今困于方寸之地，所见所感皆是眼前的一隅，心界窄了，心境自然难有突破。所谓修炼，从来不是闭门造车，你需要走出去，去看人间百态，去经历悲欢离合，让心在红尘里打滚，在得失中沉淀，方能破迷开悟。这便是我能给你的建议。”
说完，他轻轻放下茶杯，紫砂杯底与茶盘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叶落的心上。
叶落怔怔地坐在那里，反复咀嚼着“红尘历练”四个字，只觉得这四个字看似简单，背后却藏着千钧重量。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福伯没有打扰他，只是自顾自地斟茶品茶，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历练，或许是在感慨修行路上的种种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