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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张科长去掉手铐?”

毛齐五满脸堆笑地走进审讯室,一边吩咐手下,一边带着歉意说:

“老弟,内鬼一天查不出来,我就一天睡不安稳,唉,我这是急病乱投医,得罪了,等你出去,我老毛一定摆酒给你赔罪。”

张义没说话,不待一个督察室的便衣拿着钥匙上前,他轻轻一扯,手铐就脱落了。

然后他看着微微愣神的便衣,问:

“你叫什么?”

“上尉赵文涛,在督察室,大家都叫我赵二。”

赵二“啪”地一声并拢双腿立正敬了个礼。

张义没回应,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毛齐五立刻以眼神示意赵二。

赵二马上明白了,他走到张义面前,躬着身一脸歉意说:

“张科长,兄弟也是在执行公务,奉命行事,抱歉”

话还没说完,张义突然出手,“呼”地一拳头砸在赵二脸上。

赵二被砸得歪了半个身子,等再直起身时,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

没等他反应过来,张义又是一拳,打得赵二一个趔趄。

紧接着,他一把从赵二腰后的皮带上抽出手枪,顶在了赵二的脑门上。

赵二硬着头皮顶着,脸色铁青。

“云义老弟,打一拳解解气得了,你这是干什么?”毛齐五愣了愣,赶紧上前阻止。

“谁他妈和你是兄弟?你也配?”张义真就像发泄似的举起枪柄,朝着赵二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张义,你想干什么?”毛齐五气急败坏,大声呵斥。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当着他这个主人的面打自己的人,俨然就是把自己没放在眼里。

他又气又恼,但张义似乎没听见一样,连砸带踹,直接将赵二打得鼻青眼肿、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才停了下来。

接着,他将卸掉弹夹的手枪往地上一丢,似乎也是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一言不发。

“张义.”

毛齐五瞪着眼睛,用手指着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恼怒地一挥手,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后,他又停下来,指着另一名战战兢兢戳在门口的督查室便衣:

“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医院,丢人现眼的玩意。”

便衣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将赵二扛走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个张义.”

出了审讯室的门,毛齐五嘴角抽搐,沉吟片刻,他眼珠一转,突然唤来一名跟在身后的便衣低语几句。

便衣眼观鼻,鼻观心,耐心地听他说完,刹那间脸色比黄瓜还绿,战战兢兢问:

“主任,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毛齐五瞪着他,不无得意地说,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试探,他现在刚证明自己的清白,精气神一泄,正是疲惫虚弱的时候,往往这个时候,人的注意力警惕性最薄弱,说不定就有意外的收获。”

“主任教诲的事。”

便衣心说,刚才他打人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虚弱疲惫?他真会上当吗?

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领导派下来的工作又不能不做,他小心问道:

“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

毛齐五依然信心满满地说,“一会给他换到甲字2号,食用一切优待,让他安心住着,其他的就看你的了。”

“是,属下领命。”

便衣知道甲字号牢房是用来关押自己人的,吃穿用度自不用说。

关键的是牢房里早就做了手脚,安装了窃听器。

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中,哪怕是睡觉说句梦话都会被记录在案。

审讯室的大门轻轻开了,进来两个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狱警,恭敬地请张义出了审讯室。

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跨过一道铁门,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平房前。

张义这才看清这里是望龙门看守所。

“长官里面请。”

一个狱警躬身在前面带路,一个狱警指挥狱卒抬着钢丝床,抱着鸭绒被洗漱用品布置着。

不一会,这间带着洗澡间的牢房就焕然一新。

“环境不错嘛!”张义环视着屋内,感叹着。

狱警嘿嘿笑着,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菜单:

“长官,您想吃什么?”

张义摇了摇头,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的,您有什么需求,直接叫我,我随时候着。”狱警点点头,将牢房的门轻轻关上,退下了。

听到几人脚步声渐远,张义仔细观察了一会牢房,若有所思,然后扯过床头的报纸看了几眼,倒头就睡。

半睡半醒间,张义突然听到一丝微不可察的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脸朝着墙,继续假寐。

这时,来人屈起手指,在铁窗上急速地敲击起来。

“张义同志,叶主任让我告诉你,你的表现已经取得了军统局的信任,很快就可以出去,请耐心等待行动指令。”

张义默默听着,心里冷笑连连,想不到毛齐五连这么拙劣的把戏都使出来了。

手段虽然拙劣,但有时候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许多被捕的地下党或者潜伏卧底,遭受敌人的严刑拷打后,最希望听到的就是组织、自己同志的关心或新的指示,好鼓舞继续斗争的决心,一时不察,很容易上当受骗。

此人用的是军统电讯处处长魏大明独创的一套摩斯密码,只要是军统的受训人员,基本都能掌握。

张义听懂了,但他并没有回应。

来人敲完之后,静静等待了一会,见没有回应,直接隔着铁窗,轻声呼唤起来:

“张义?张科长?”

张义这才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外面:

“谁啊?不是说不要打扰我吗?”

“是我。”

“你是谁?”

“我是叶主任派来的。”来人压低声音说。

“哦,你进来吧,门没关。”张义坐起来,将灯打开。

来人一喜,推门进来,一脸热情地伸出手:

“张义同志,你辛苦了。”

他穿着一身狱警的衣服,蒙着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热忱真挚。

张义应付性地点点头,埋头整理着鞋子。

“张义同志,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张义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藏头露尾的,我又不是神仙,我能认出你是谁?

狱警警惕地回头看了看门口,凑近他,小声说:

“张义同志,我也是早年奉命打入敌营的同志,代号深海,这次被紧急唤醒,冒险相见,是向你传达组织的最新指示。”

张义敷衍点了点头,继续整理鞋带。

来人见他不说话,以为就此搭上了关系,继续说:

“郑呼和同志紧急向山城地下组织发报,说你遇到了危险,组织正在想办法营救你。

叶主任紧急唤醒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沉住气,想尽办法和敌人周旋斗争.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张义同志,您辛苦了。”

“那个叶主任?”

“就是曾、家岩办事处的叶主任啊!”

“哦。”

“张义同志,时间紧迫,我马上要回去,不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组织上提出来。”

张义摇了摇头,看着他问:“这么说你是红党?”

来人一愣:“当然。”

“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内鬼呢。”

张义说着抽出一根鞋带,趁他愣神的机会,倏地,将鞋带套在他的脖子上。

一个缠绕,绕到他后面紧紧箍住,使劲用力起来。

狱警拼命地蹬着腿,眼睛瞪得鼓圆,挣扎着,脸色逐渐憋得通红,最终在恐惧中毙命。

做完这一切,张义波澜不惊地将鞋带重新穿在皮鞋上,系上鞋带,踩了踩,松紧刚好合适。

踱步走了几下,他突然扬起了头,对着吊灯说:

“毛秘书,内鬼被我抓到了,可以来收尸了。”

一间明亮宽敞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几根电线顺着天花板绕墙下来,连接在一台嗡嗡转动的机器上。

机器对面,毛齐五喝着热茶,翘着二郎腿,正戴着耳机听得津津有味。

张义的话一字不漏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机里,他顿时大惊失色。

刚要摘下耳机,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边上的茶杯,热水瞬间就浸到了裤裆上,烫得毛齐五呲牙咧嘴。

他气急败坏地扔下耳机,对着一个殷勤拿着手绢凑过来的手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嘴里连骂几声“废物”,然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他阴沉着脸一路来到戴老板办公室,远远就听见戴春风拍着桌子骂人的声音。

“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委员长布置下来的任务,你们竟然视若儿戏,这样拖拖拉拉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贻误军机,我定要好好处分你们,非把你们三个处长关起来不行!”

戴春风怒火中烧,指着面前三只垂头丧气的“冬瓜”数落着。

毛齐五从着手躬身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自国明政府退守西南以来,主要依靠四条路线进口抗战所需的战略物资和获取军事援助。

第一条自然是香江路线,由香江经东南沿海各地通向内陆,但由于中国海军在武汉会战中全军覆没,东南沿海大部分地区沦陷,因此这条路线名存实亡。

第二条是西北路线,经甘肃、边疆,与苏联连接。这条线路虽然比较安全,但路途遥远,往返时间长,运输量一直不大。

第三条线路是法属印度支那,以越南海防为起点,经过滇越铁路到云南昆明,或经过贵越公路到广西南宁。

第四条路线是滇缅路线,以仰光为起点,经过滇缅到腊戎,接通刚修通的滇缅公路到昆明。

日本人虽然有意和谈,但战斗却一直在继续。

日军在占领广州后,一路向西,兵锋直指广西首府南宁。

日军的意图很明显,切断中国西南的对外交通线,切断中国抗战所需的补给路线,彻底掐死中国。

情势危急,委座急火攻心,下令让戴春风赶快派一个军统的侦查组去前线看看日本先头部队到哪里了。

戴春风下达命令,电讯处魏大明调拨电台,人事处处长龚仙方调人,总务处处长沈西三安排车辆。

但这三人觉得广西有桂系的部队防守,不至于那么快沦陷,拖了几天才把人员设备安排好,结果侦查组还在半路上,南宁已经沦陷了。

这自然是贻误了战机。

戴春风将三人训斥得抬不起头来,依然不解气,愤愤道:

“死罪可恕,活罪难逃,现在我宣布,给你们每人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他说完,见三只冬瓜耸拉着头不吭声,吼道:

“愣着干什么?马上滚回去移交工作,今晚就去望龙门看守所。”

三人悻悻地点头,垂头丧气地走了,毛齐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戴春风踱步到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脸色阴沉。

毛齐五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就见戴春风突然转身,冷不防地问:

“结果如何?”

“我和何尚友亲自审讯的他,他只承认给过郑呼和一份日军海军俱乐部的结构图,其他一概不认。”

戴春风哼了一声,又问:

“美国人的测谎仪呢?结果如何?”

“美国人培训过的技术人员帮他做的测试,我一直盯着,他的心跳和脉搏都很正常,技术人员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何处长也这么认为。”

毛齐五深深叹了口气。

戴春风看出他的异样:

“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毛齐五苦着脸说:“内鬼的事让我寝食难安,这回以为十拿九稳了,没想到是我错了,他是清白的。”

戴春风望着他,等待下文。

毛齐五继续说:“失望谈不上,说实话,我应该欣慰,应该高兴,更应该感激他不是。

毕竟大家都是一口锅里吃饭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真到翻脸摊牌的那一天,局面多难堪啊。”

“善余兄,我能理解你。事实上,令你不快的不是那个人。”

“是,我知道是我自己,我能力有限,急功近利,让局座失望了,督查室在我手中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戴春风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继续说:

“我还是那句话,干我们这一行的,生活在欺骗和谎言中,怀疑是常态,永远不要贸然去怀疑一个人,也不要轻易放弃对一个人的怀疑。”

毛齐五揣度着戴春风的话,暗暗思索着,问:

“那张义如何处置?”

“公然违抗家法家规,不处分不足以杀鸡儆猴,就让他在看守所待一段时间再说。”

“是,关押多久?”

这次,戴春风沉默着没有说话。

毛齐五心领神会,思忖着退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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