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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长官。”金小宇接在手里,看了杨再兴一眼,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问道:

“对了,所长,甲子号的那批特殊犯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这么说,杨再兴脸色一沉,眼中有了警惕之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

“好奇心害死猫,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问,明白吗?”杨再兴黑着脸,不耐烦地说:“出去。”

“是是是。”金小宇悻悻地退了出去。

杨再兴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想了想,弯腰按下桌下的电铃,秘书很快推门进来。

“所长。”

“金少尉这个人你了解吗?”

“他刚来不久,工作倒是挺认真的。”秘书说着,怀疑道:“所长,他有问题吗?”

杨再兴目光犀利:“我总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刚才还在打听那批即将处决的犯人。”

秘书一脸诧异,想了想说:“所长,要不把人送到审讯室,叫他们问一问?三木之下”

杨再兴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他起身从书柜里找出金小宇的档案,翻了翻,问:

“这个人以前是警察,他是怎么进入看守所的?”

“据说是徐太太介绍来的。”

“那个徐太太?”

“徐业道徐处长的夫人。”

杨再兴面色一沉,徐业道是司法处处长,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安插这么个人进来做什么呢?

监视自己?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批要处决的犯人,名单本就是徐业道拟定出来的,如果金小宇真是他的人,根本没必要打听。

这么想着,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用比较舒缓和恭敬的语气说:

“徐处长,是我,老九,没什么事,这不是想问问处长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下来视察工作吗?”

两人寒暄了几句,杨再兴不动声色地问:“对了,处座,有个叫金小宇的人您听说过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搓麻将的声音:“谁?你刚才说什么,我忙着看牌,没听清。”

“金小宇。”

“他是谁?”

“据说是嫂夫人那边的亲戚。”

“是吗?那我问问。”电话那头略一停顿,小声问了几句什么,随后不容置疑地说:“不认识,哪来的阿猫阿狗。”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杨再兴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对秘书说:

“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走通了徐太太的门路,但既然他拐弯抹角打探犯人的情况,身份昭然若揭。”

“您说他是红党?属下马上带人将他抓起来。”

杨再兴呵斥道:“蠢货。”

秘书低下头。

“你有证据吗?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少尉,你抓他干什么?一个暴露的特工在我眼里屁都不是,只是一个废物。我在乎的是他身后那张大网,只要死死盯住他,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隐藏的地下党,明白吗?”

秘书挺直身子:“是,卑职马上去安排”

杨再兴打断了他,想了想说:“既然他对那批人感兴趣,不妨这样”

秘书会意,立刻凑了过去,杨再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天色渐晚。望龙门看守所的第一盏探照灯亮了,一盏接着一盏,光线朝办公楼所在的大院映射过去。

金小宇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空荡、昏暗。

从杨再兴办公室出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一根烟续着一根烟的抽,直到外面过道响起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他才起身来到窗前。

看守所的院子里,司机将汽车开过来,随后秘书替杨再兴拉开车门,等他上去后,秘书又上了副驾驶,然后汽车扬长而去。

望着汽车彻底消失在黑暗中,金小宇将窗台内的一盆月季端起来放到外面,然后拉下窗帘,打开屋内所有的灯,站在办公室中央看了一会儿,在转身拉开门的同时,掏出钥匙扔在地板上。

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向过道走去,他神情坚定,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过道里,吊灯扑花扑花闪烁不定,越往里边走,光线就越暗了,但金小宇一往无前。

很快,他就到了走廊尽头杨再兴办公室的门口。

他左右看了看,在确认走廊里无人之后,迅速掏出两根带钩的细铁丝,插进锁眼里上下活动着。

正在他撬锁之际,脚步声响起,一个清洁工模样的人提着纸篓从楼上走了下来,金小宇马上后退一步,装出一副敲门等着应答的姿态。

清洁工似乎没察觉出异样,直接走了下去。

等脚步声走远,金小宇继续鼓捣着锁眼,不几下,“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了。

他一闪身就进了屋,把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一个高大的书柜耸立在办公椅后,金小宇盯着它看了几眼,又将视线移到办公室锁着的抽屉上。

他掏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刁在嘴里,一手隔着衣襟扯住锁,一手拿着铁丝鼓捣起来。

锁很快就开了,他将抽屉拉开,一堆档案袋映入他的眼帘。

他随手拿出一个打开,里面只有一份文件。他又打开一个,依然一无所获。

他有些焦灼地打开第三个档案袋,只见上面写着“灭虫计划--绝密”的字样,他立刻将缠绕的密封线打开——是一迭在押犯人的详细资料,每份档案上都用红笔打着大大的叉号。

金小宇脸色凝重,立刻仔细地阅读上面的文字,用心把它们默记下来。

与此同时,楼下相同位置的办公室里,杨再兴正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他着急地用手指头不停地互相搓动着,甚至已经失去了耐心。

秘书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在他身后是四个穿着便衣的狱警。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突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清洁工一闪而入。

“所长,鱼儿上钩了!”

杨再兴霍地一下站起来,眼神凌厉,对着几个狱警一挥手:“记住了,我要活口。”

“明白。”

狱警握着手枪,穿着布鞋,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向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几人已到了办公室门口。

几人分工明确,两人在左右警戒,一人握在门把手上,一人持枪紧随其后。

随着门把手转动,持枪的便衣一个猛子冲了进去,正凝神默记文件内容的金小宇顿时大惊失色,他丢掉文件,正要拔出手枪,最先冲进来的狱警已一个箭步跳上桌子,将他扑倒在地上,其他几个狱警紧随其后冲上来,用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这一刻,金小宇面如死灰。

另一边,何商友的办公室。

毛齐五的侄儿毛钟新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

“叔毛主任,终于找到您了,何处长,张副处长。”看到何商友、张义都在,他欲言又止,“主任,我有点事儿想跟您汇报。”

张义马上装作要回避:“那我先回去了。”

“坐,云义老弟坐下,这是老何的办公室。”毛齐五笑眯眯道,他指派毛钟新去调查赵奇和盛祥,如今盛祥已死,赵奇也被确定为中统的卧底,证据确凿,有什么好回避的。

他对毛钟新说:“我正好也要找你。吩咐你的事有进展了吗?”

“我就是来跟您汇报这事的,赵奇突然失踪了,据说是”

毛钟新很警惕地用余光瞟了瞟张义:

“据说是行动处将他抓走了。张副处长,你抓我们督查室的人,是不是应该提前给我们打个招呼,不然我怎么给下面人交待。”

张义呵呵一笑:“小毛,别激动嘛,你想要什么交待?”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毛齐五:

“毛大主任,你这侄子很能干嘛。”

“够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资格。”毛齐五呵斥了侄子一句,“着急忙慌的,到底有什么事?”

毛钟新梗着脖子,继续盯着张义,一脸的不服气:“陈三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毛齐五脸色很难看,他望向张义,沉声问:

“张副处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作壁上观的何商友这时也挑了挑眉。

张义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哦,你说这个啊,忘了告诉你了,赵奇都招供了,应该是中统的人干的。”

“这帮狗崽子,这是杀人灭口啊!”毛齐五狠狠骂了一句,“走,看看去。”

他刚起身,办公室的门又敲响了,进来的是贾副官。

“几位倒是让我一通好找。”贾副官笑盈盈地说了一句,随即脸色一肃,冷峻道:

“局座吩咐,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局本部。”

略一停顿,他又看向何商友:“何处长,老板让你去一趟。”

“是。”何处长应了一声,又看向张义和毛齐五,“我去去就回,一会我们接着喝茶。”

“算了,我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毛齐五摆摆手,带着侄子走了。

张义也提出告辞。

回到办公室,他泡了一杯浓茶,佯装无聊地看着报纸,心里却在反复琢磨贾副官那句话。

“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局本部”,这分明是今晚有行动,害怕走漏消息,才限制所有人的行动。

到底是什么行动呢?

而戴老板只召见何尚友一人,想到党政情报处的职责,张义心神一凛,难道今晚的行动和红党有关?

再想到郑呼和今天的反常举动,他心里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张义并不知此时一身郎中打扮的郑呼和正焦急地徘徊在他家楼下。

他出神地望着张义家卧室的窗口,但那里的灯一直没有亮起。

夜空里,大雨哗啦啦落得正急。

郑呼和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已经成了一个雨人。

夜更深了。

望龙门看守所被雨幕笼罩着。

大楼里,杨再兴靠在审讯室的一把椅子上,双眼微闭,发出轻微的鼾声。

坐在桌子对面、被铐在椅子上的,正是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依然什么都不肯招的金小宇,他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地叫着:

“所长,杨所长?”

叫醒声中,杨再兴打了个激灵,他睁开惺忪的眼睛,马上问:

“你愿意招了?”

金小宇摇了摇头:“下雨了,你要是困了,还是回办公室睡吧,别着凉了。”

“你倒是好心。”杨再兴冷笑一声,“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金小宇淡淡说:“你说,你对我不薄。”

“难道不是吗?你刚来,就申请津贴,难道我没批?拿了党国的钱,却干着吃里扒外的事,你说你对得起谁?”

金小宇目光平视,依旧不急不缓:“党国的钱还不是从人民身上搜刮来的。”

“够胆,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红党了?”

金小宇看着他,没有言语。

杨再兴揉了揉眼睛,用类似央求的语气说:

“多少说点吧?行吗?哪怕你随便说点什么,你的下线、上线,在哪里交接情报,什么都行。”

沉默半响,金小宇开口了,却不是杨再兴想要的回答:“给我一个痛快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想死?没那么简单!”杨再兴狰狞一笑,正要下令继续用刑,审讯室的门开了,秘书探身进来,神神秘秘将一张纸递给杨再兴。

“太狡猾了,竟然粘在办公桌下面,要不是属下又让人搜了一遍,根本不会发现。”

杨再兴接过来,扫了一眼,神情一震,笑着对金小宇说:

“很意外吧?”

金小宇撑开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纸。

准确地说那是一张汇款单。

杨再兴把汇款单扬了扬,放到他面前:“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地址很详实啊,刘翠花,这是你母亲吧?”

一向冷静的金小宇,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的神情,他挣扎着,嘶哑着吼道:“杨再兴!”

杨再兴往后躲了躲,一脸戏谑:“别,张牙舞爪的干什么,一个老娘就让你慌成这样,我还以为你们红党不食人间烟火呢。”

金小宇不断挣扎着:“弄死我吧,现在就弄死我。”

杨再兴冷笑一声,对侍立在一旁的秘书说:“马上发电报,让那边将他老娘带过来。”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金小宇,阴森森说:“不知道咱老娘有没有你这么皮糙肉厚,不过,放心,我会让人下手轻一点的,不用谢。”

撂下这话,他转身就走。

“等等!”就在这时,金小宇嘶吼了一声。

杨再兴听都不听,已经走到了门口,秘书一脸谄媚地拉开了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大门之际,金小宇像是疯了一样,嘶吼起来:“我说,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杨再兴这才停下脚步,他没回头,站在原地等着下文。

金小宇痛哭流涕:“我是红党。”

杨再兴转过身来:“你的上线?”

“031。”

“031?”杨再兴愕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今晚的收获这么大,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你的上级是031?”

“是。”

“他的真实身份?”

“张副处长。”

“那个张副处长?”杨再兴眼神微变,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但还是难以置信。

“据,据我所知,军统局就一个张副处长吧?”

“名字,我要亲口听你说出他的名字。”

“张义。”

杨再兴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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