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很想在雒阳定都。
这里是商周两代的王都,是天子所居的天下中央所在,洛阳城虽然已经老旧破败,但是规模宏大居民众多,仍能看到千年积淀的天子之城的气象。以洛阳为都城,很有天下正统的说服力。
周边千里沃野,粮食充裕,也养得起一个朝廷庞大的不事生产的官吏群体,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治理整个天下,就需要有一个庞大的官吏班子,如果这些官吏都吃不饱穿不暖,如何能让朝廷安定?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这里距离自己的故乡沛县更近一些,距离皇后的故乡单父也更近一些,居住在洛阳,生活方式更习惯。随自己起兵的这些人,在汉中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念故乡,如果把他们带到咸阳,会不会逃亡大半?
与此同时,诚记雒阳分号的掌柜也佩服极了赵杏儿的决定,赵杏儿在楚汉战争快要见分晓的时候,就下令在雒阳筹备造船厂,购买土地、购买巨木、雇佣木工。现在看来,这份投资的回报立竿见影,雒阳分号从张村调拨了大批奢侈品——蜂蜜、罐头、油灯、琉璃器、玻璃首饰、纸张……比照着皇都分号的规模在筹建张村之外最大的分号。原有的两进院落的分号已经远远不足以使用,分号掌柜甚至买下了整条街的铺面,按照张诚的要求,挂了不同商号名称的旗帜,尽可能隐藏起这些商号和诚记的直接联系。
但是最新一份来自呼号666的张诚的电文指示,雒阳分号不要企图建设成皇都分号,而是致力于成为中原主要的商业中心即可,不要可以联络皇家和高级官吏的关系,而是要致力于洛阳城的重建、民生恢复、码头船运能力打造,并且在郊外买下大片土地,未来要在这里建设一个堪比张村的工业区。
张诚村长的这个决定,分号掌柜并不能理解。明明皇帝已经准备在这里建都了,为什么不抓紧在这里和皇家建立关系呢?
大战的功臣们也聚集在洛阳城,但是天下初定,天子还没进行大规模的封赏,所以功臣们也没有谋划建设自己的府邸,而是随便占用了天子宫室附近的民宅暂时落脚,既然没有战事,功臣们也就日夜宴饮,享受这大战之后的感官刺激。
刘邦带着张良在雒阳闲游的时候,看到街边有几十个悍将蹲坐在大树底下,交头接耳聊着什么,看到皇帝陛下从此经过,这些悍将立刻安静,恭恭敬敬的向陛下行礼,然后就又沉默,只是用眼神互相交流。
“子房,他们在谈什么呢?”刘邦问身边的张良。
走的远了一点以后,张良恭恭敬敬给刘邦行了个礼:“陛下,将军们大概是研究造反。”
“造反?造什么反?始皇帝都死了,大秦也亡了,还造什么反?”
“谁是皇帝就造谁的反呗。”张良抿了抿嘴。
“我是皇帝啊……他们要造我的反?为什么?我对他们不好吗?”
“皇帝陛下,你也是平民起家的,这些战将也不比咱差到哪儿去,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你杀进杀出。现在那些敌人都干掉了,该到天下分好处的时候,但是陛下你论功分封的也都只是萧何曹参这些沛县故旧,可找罪名惩罚处斩的,却都是陛下你的仇人。负责审核功劳簿的军吏传出话来,说按照功劳簿的内容,全天下的郡县不够给这些将士们分封的。所以大家就有了疑虑。”张良微微笑着说。
“忧虑何来呢?”刘邦停步思索。
“大家担心啊,说如果如果天下不够陛下分赏,那是不是就要开始杀掉那些您憎恶的人,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哪有此事!我哪里会因为分不过来功劳,就诛杀功臣呢?子房你是知道我的,我的心如日月,绝无这种念头。”
“臣下每日和陛下在一起,当然信得过陛下,但是那么多战将,这些年都冲杀在外,大家可并不太了解陛下您的脾气和心思,毕竟陛下您平时对大家伙也不是那么有礼貌,动不动就乃父乃父的,一着急还要脱鞋去扔人……”
“朕那只是口头语而已,但是子房你看咱们哪一次不是论功行赏!打下天下,我确实深深感念所有将士的功劳,绝对没有要杀人来节省爵位的意思!绝对没有!”刘邦开始赌咒发誓。
“嗯,臣下是相信的,但是刚才这些人到底怎么想呢?如果可以分封的土地郡县不够,他们到底是会造反自己裂土封侯,还是要自相残杀减少竞争对手,陛下您觉得那个方案更好一些呢?”
“万万不能!子房,你是朕身边最有智慧的人,你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您能说出一个人——一个您平时最痛恨、恨不得杀之而快的人,这个人也得是群臣们都知道的,您有这样的人选吗?”
“雍齿!雍齿和我一样是沛县人,但是这厮从来不和我亲近,还屡屡羞辱我,背叛我……老子恨不得杀了他,好多次都想弄死他,怎么?子房先生您是要我弄死他来立威吗?这样就有效吗?”刘邦瞪大了眼睛。
“恰恰相反,陛下如果您能先给雍齿封赏爵位,大家看到您最恨的人都能得到公正的封赏,就会放下心来,不着急谋反了。”
“老子凭什么要封他……好吧,子房先生您这个办法也是个办法。雍齿的功劳足以封侯吗?”
“雍齿也算是战功彪炳,只不过不讨陛下的喜欢而已。”张良点点头。
“子房先生您的办法很好,就按您说的办!就这样!”
当日,刘邦召见雍齿,惴惴不安的雍齿已经让家里帮自己准备后事了,结果去到汉王的宫室,却没有两厢林立的刀斧手,刘邦摆下了非常丰盛的家宴,假惺惺的和雍齿叙旧,讲述了沛县的风土和旧事,也感慨这么些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走,提着脑袋做大事,确实功劳很多,雍齿啊,虽然你对我老刘不怎么尊重,但我老刘不是记仇的人,军吏们已经统计清楚你的功劳,按照功劳你应该封侯,朕就封你为什邡侯,在属地给你划定了一块封地,那个地方气候好、姑娘漂亮,远离天下纷争,你不日可以去那面就任吧!
雍齿吃惊不已,对刘邦的胸襟大度和赏罚分明感激不尽,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好多自己日后都觉得肉麻的感激之词,刘邦忍住心里的恶心听完,说“雍齿啊,你就赶紧去办手续去吧,然后滚得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免得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想起你那些对不起我的事儿,我要是想起这些来,我就恨不得掏出刀子来杀了你!”
雍齿大笑推出拱门而去,自己一直以来的惴惴不安终于可以消散,没两日,这个故事就传遍了雒阳,有军功的将领们听说刘邦最恨的雍齿都得到了彻侯的爵位,想必自己和刘邦没那么深过节的人,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老刘只不过是忙不过来,还来不及封赏我们,绝对没有弄死我们省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