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当然,我知道的。你一定做得到的。”
科西切无视塔露拉起伏的情绪,声音带着惯常的从容。
“塔露拉,你会去统治那些注定由你来统治的人。你继承了黑蛇的知识,流着红龙的血,踩着熊的国土,翻阅着骏鹰的历史。”
“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其他人统治。”
塔露拉的反驳带着冷意。
“但他们渴望你的统治。”
科西切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你这样的人去统治他们。乌萨斯将会为你而颤抖,我的女儿。”
“统治者终将被更强者支配,科西切。”
“啊,那更是我观念的一部分了,塔露拉。我来教你最后一课吧。”
老人转身走向王座,披风在石地上拖出低沉的声响。
“塔露拉,我们会超脱这种短暂而世俗的统治。
先皇已死,他的影子依然还投在这片大地之上,他的意志和思绪已然超越了那个时代。但他继承了真正的乌萨斯帝国,支撑着乌萨斯的土地繁荣昌盛,让乌萨斯人民得以生息。
一旦失去太阳,乌萨斯繁茂的枝叶就会立刻枯萎,这片土地上将只剩下互相吸取养分的低等生灵与更多的腐烂。”
他指向窗外,语气陡然轻蔑。
“你看到的这些人——他们爱好施暴,四处残杀,自虐、惶恐又自私......
你梦想以教育和观念吸引他们,教化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对你所说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塔露拉,这些你应当知道。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无数年,习惯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你却仅仅是个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
所谓的统治者,所谓的贵族,所谓的军队......也只是强壮的人民,养尊处优的人民,经受了训练的人民。
领地会改移,军队会重建,统治会崩解......没有统治能够持久,除了乌萨斯人民自愿追随的意志。它永不统治。它只是前进不息。
——你的小恩小惠换来的,是顺从,是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怎知他们本该如何?是乌萨斯把他们摧残成了这副模样!”
塔露拉的声音骤然拔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科西切低笑起来,声线里浸着诡谲的笃定。
“我当然清楚,啊,我实在是太清楚了——他们会跟你走,你是这么觉得的吗?为了面包、土豆、纯净的水与篝火?你会这么向他们许诺吗?他们会的。然后,当他们饥饿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餐食你的躯体。”
他继续说道。
“对他们抱有虚妄幻想的人,终会滋生恨意。你一定会恨他们的,塔露拉。”
“科西切,我不是你。”
塔露拉的声音陡然锐利。
“我和你从根本上就不同!”
“可你已经和我一样了。你只是还没有被从美梦中惊醒。”
科西切摊开手掌,指节在阴影里泛着青白。
“你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一切——用恐怖碾碎恐怖,用性命驾驭性命,用牺牲诱导牺牲,用蒙昧培育蒙昧,用痛苦制造痛苦。
这些手段你早已谙熟,它们已是你的武器。你只需学会运用,直到习惯它……”
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像一柄无形的权杖。
“直到你爱着的人真正理解他们的国家和他们生存的意义。”
科西切的笑声里裹着冰碴。
“你以为这些是歪理?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实。这一切,你会面对。这样吧,我的女儿。你不信我。我愿和你打个赌。”
他打了个响指,阴影在石缝间攀爬。
“这么多年来,我在你身上培养的源石技艺早已生根发芽,现在已经是结果的时候了。
“......什......么......?”
塔露拉的声音骤然发颤。
“在你接下来的一生里,你只要对你所坚持的这一切产生怀疑,你只要对你声称的这些你的同胞,以及那些应当自由的人们产生一点恨意......你就会立即履行我们之间的赌约。那时的你会走上我教给你的道路。
也许接下来的几年里,你会有幸暂未遇到这些状况,你会恰好生活在一片童话般的土地上。你面对的人可能恰巧有苦衷,可以被理解,能被解释成被逼无奈......”
他背手走向拱窗,披风在石地上拖出刺耳鸣响。
“我可以等。这个国家可以等。三年,五年,十年,一百年,你只会得出相同的答案。虽然你作为感染者的生命不会长久,但我知道那天会来。
乌萨斯帝国正处在他病痛连连的时期。作物不会生长在荒芜的土地上,阴暗的土地只能开出腐败的花朵。
你会被你热爱的人背叛,你会目睹你的朋友因你而死的瞬间,你会发现你对未来的期待失去了意义。因为你所做的一切在他人眼里,尚不能弥补你的身份为你带来的压力。
你会发现一切皆可牺牲,你会发现所有人比起邻人都更爱自己,你会知道你自豪的奋斗象征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会看到,你投入了一切的这片大地并不想要你。
你会看见你的所想所为化作乌有,你会看见他们唾弃你所尊敬的一切,生命、尊严和理念都毫无意义。因为这些人,这些你所谓高尚的人,只是一群踱步的尸体。
我所遭遇过的,你也都将遭遇。”
“你想......你想让我......屈服.......!”
塔露拉的指甲掐进掌心。
“不,不。”
科西切摇头时,银发在烛火里晃出冷光。
“我的确在使用这个源石技艺,这不是蒙骗,也不是威胁。
只不过,我的法术十分弱小,教授你的这一切也都是构成这个法术的基础。这个法术,在你否定我的时候,不会体现任何作用。但你一旦认同我,一旦你理解了我,一旦你明白你处在怎样一片大地上......
他突然模仿起钟表的声响。
“滴答,滴答,咚,咚,咚——那时你就会成为我。乌萨斯的未来,将由你执掌。”
“你在说什么?!”
塔露拉踉跄后退。
“操纵意识?思维暗示?你疯了吗,是你教了我怎么去对抗这些法术,是你教了我怎么去破解这些心灵的源石技艺!”
“不。”
科西切低笑出声,指节蹭过胡须的纹路。
“我怎么会对自己的继承人使用那些下作而有害的法术?我的法术只是加速了一个过程,加速了你认识这片大地,质疑自己,怀疑自己,痛恨自己又重新直视自己的这个过程。
没有这个法术,这一切也会发生。只是这个法术能让你走得快些。”
他掸去袖口落尘,目光扫过穹顶浮雕。
“每一个假装正常地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学会了对自身的催眠。
他们擅长逃避事实,以规则和道德驯化自己,用失败者的卑下外壳掩藏自己轻易被残酷事实伤害的人格......而我向你提供了一副铠甲,一种武器,一个自我。
这能节省掉你自我怀疑和自残的过程,节省掉你的困苦、你的挣扎,节约你的时间,你会在被现实打倒后迅速地站起,你会重生。”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沉如弦。
你不用在自我否定上花费太多生命。我教你的一切会在你的脑海中重新孕育,你将抽丝剥茧般重新编织这些知识。你会破除你原本的迷信,在丰盈的智慧花园中找到曲折却有终点的路。
塔露拉,乌萨斯的命运和你息息相关。黑蛇将与你同行。这不朽的意志永不死去。”
“你这是诅咒!你想用自己的模样塑造我!”
塔露拉的声音发颤。
“不,塔露拉,这不是诅咒。这是祝福。我祝福你,我的女儿。
科西切的眼神近乎悲悯。
“当你自对人性不切实际的想象中觉醒,你会意识到,为什么我们要为这片大地的美好未来奋斗至斯。”
“胡扯!你......胡说八道!全是谬论!”
“我可没教过你这么粗俗的炎国词。”
老人忽然轻笑。
“不过学学也好,这也是你未来要扮演的角色之一。”
“是啊,你还不让我在公众场合说这话,美其名曰维护形象——”
“——这是在替你掩饰来处。”
科西切打断她,指尖敲了敲王座扶手上的雕花。
“我处心积虑地为你着想,你却驳斥我的建议,亵渎我的语言,你记住了我教你的一切又想要逃开,塔露拉......不过我不担心。因为你最终会走回这条道路。”
他忽然凑近,呼吸带着陈腐的石楠香气。
“人与人之间就是被恨意所占据,由仇恨所统治,由爱生恨,由彷徨生恨,由仰慕生恨。
恨意就是人与人的必然结果,两个人就能促成一种统治,除非能和我一样,平等去爱所有人。”
阴影在他皱纹里攀爬,声音轻得像蛛丝。
“你会恨我吗,塔露拉?我所做的,也只是这片大地一定会对你做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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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已经回不去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和索娜她们一起探寻前路。呵......成为感染者骑士虽然不怎么好,但至少还有抗争的机会,未来再悲苦,总比现在要光明。
——灰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