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懒懒地洒在堆满杂物的客厅,空气里浮动着旧物件特有的尘埃气息。
万雁鸣靠在门框上,脚尖烦躁地点着地面,眼神不断瞟向墙上的挂钟。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老家,去见他想见的人。
“妈,快点吧,照你这速度,后天也走不了!”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急什么,这么多东西,总得收拾利索。”
母亲头也没抬,语气平静,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她的动作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留恋拖拽着,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仪式感。
万雁鸣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记忆里,母亲多少次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厚厚的积雪叹气,骂这鬼地方冻得骨头缝都疼,抱怨着一天也待不下去。
如今真要走了,她倒像生了根,挪不动步了。
看着母亲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件旧物“盘算去处”——卖掉、送人、丢掉,那份细致让他莫名烦躁。
“妈,都丢了算了!反正我们也不回来了,费这劲干嘛!”
母亲终于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心肠真硬,一点念旧的心都没有。这东西都好好的,说丢就丢啊?”
“不是你自己天天嚷嚷,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吗……”
万雁鸣小声嘟囔。
母亲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像蒙上了一层雾。
她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再也不来了……再也不用来了。”
万雁鸣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母亲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留恋,他猛地明白了。
只要他们还留在这片土地,哪怕只是名义上,就还和远在广州的父亲有着一丝微弱的、名存实亡的联系联系。
因为这里是父亲的老家。
而一旦踏上归家的列车,彻底离开东北——母亲和父亲,从此也许就真的天涯陌路了。
母亲不舍的,何止是这些旧物?
还有那段早已千疮百孔、勉强维系的婚姻。
高考的结束,仿佛也抽掉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的最后一块基石。
万雁鸣不敢再深想下去,喉咙有些发紧。
母亲站起身,走到衣柜前,一件件拿出叠放的衣服。
整理到丈夫的衣服时,她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犹豫着开口。
“小鸣,如果……”
“嗯?”万雁鸣看向她。
“……算了。”
母亲别开脸,继续手上的动作,但那份欲言又止悬在半空。
万雁鸣瞬间懂了。
这两年,那些从电话里渗出的冰冷话语,饭桌上凝固的空气,以及后来连掩饰都懒得做的冷战、争吵,像东北的冷风一样,早已把他吹打得异常清醒、敏感和早熟。
他深吸一口气,替母亲说出了那句话。
“如果你们离婚,我会跟谁?是吧?”
母亲整理衣服的手猛地停住,惊讶地转头看他,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和愧疚。
是啊,儿子早已不是小孩了。
他什么都懂。
“是,”母亲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想跟谁?”
万雁鸣没有犹豫,回答的干脆利索。
“如果你们必须分开,我跟我爸。”
母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行,挺机灵,知道你爸现在赚钱了……”
“是啊,”万雁鸣坦然地迎上母亲的目光,
“上大学很费钱的,学费、生活费……我爸现在能供得起。”
他看着母亲低垂的眼帘,心里一酸,立刻补充道,
“我跟我爸,让他养我;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养你。”
母亲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这孩子,就会哄你妈开心……”
“不是哄你,认真的。”
“妈不用你养。”
她迅速转身,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塞进行李袋,动作又快又乱,像要逃离这汹涌的情绪。
“对了!你爸……你爸说暑假让你去广州玩,散散心……你真不去?”
母亲的话题转得生硬而仓促,万雁鸣顺着台阶下。
“可以去啊,但得先回去看外婆。”
“嗯,看外婆是应该的。”
母亲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不过你也长大了,以后……别老跟他顶嘴,没事也说点好听的。”
万雁鸣不由的皱眉,
“妈,你跟我爸天天吵,为啥还让我哄着他?”
母亲回头,眼神里有种过来人的无奈,
“傻儿子,刚说你聪明,又犯糊涂了,他现在挣钱了,你总得……为自己多想想。”
她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像在传授生存的秘诀。
“这次去了广州,就哄着他,让他给你把电脑、手机买了!牌子要好点的! 上大学都用得着……这是正事!”
万雁鸣不以为然。
“急什么?分数还没出,通知书也没影呢……”
“怎么不急?肯定能考上!早晚都得买,万一……”
母亲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万一以后有了弟弟妹妹,那……就不好说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争抢”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些话,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一个母亲为孩子争取现实利益的卑微挣扎。
看儿子沉默不语,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过于现实,自嘲地笑了。
“儿子,妈说这些,是不是挺俗气的?”
“没有,挺现实的,我懂。”
“哎,妈两年没上班了,年纪也大了……”
万雁鸣不愿意母亲贬低自己,出言打断了她。
“妈,别这么说!你才四十出头,年轻着呢!这两年是我拖累你了,把你困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都熬憔悴了。”
万雁鸣说的是心里话。
母亲以前在老家,是何等开朗,何等自信。
她衣着时髦,热情好客,做着批发生意,开着礼品小店,每天风风火火的忙活生意。
有亲人,有朋友,有钱有闲的母亲如鱼得水,何曾如此卑微过……
可是自从来了东北,母亲就像一条搁浅的鱼,百般不适。
这是东北,是父亲的家乡,可父亲却不在这里。他一年到头也不过来几次,回来就是争吵猜忌……
因为父亲的背叛和冷漠,母亲昔日的自信和美丽,都被消磨殆尽……
这也是万雁鸣一直顺从母亲的原因。
母亲已经失去了父亲,他这个儿子不想再忤逆她了。
儿子的理解让母亲彻底破防,她一直努力忍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不好意思让儿子看见,她别过脸去,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万雁鸣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安慰着母亲。
“所以啊,别磨蹭了,快点收拾吧,咱们赶紧回老家!回去你跟我大姨一起,做做美容,开个小店,保管你精神焕发!”
“嗯,回家……”
母子俩正说着,一阵敲门声响起。
万雁鸣奇怪的拉开门,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