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简之的靴子重重踏在摇晃的木板上,发出吱呀声响。
孟诗鹤扶着船舷的手微微发白,指尖捏着旗袍下摆,随着船身晃动轻颤。
柴油机轰鸣着打破海面死寂,船尾翻涌的浪花很快被浓雾吞噬。
周沪森抹了把脸上的咸涩水汽,望着四周浓稠如墨的雾障:“好大的雾啊,这大九儿岛的东南西北我都看不清。”
掌舵的男人叼着烟卷,火光在雾中一闪,“放心吧!我在这片海域打鱼几十年了,闭着眼睛也能把你们送上大九儿岛。”
程振奇抱着箱子缩在角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
男人突然转头,目光钉在箱子上:“先生,您这种形状的箱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测量仪。” 程振奇的回答像块冰,寒气顺着话音蔓延开来。
“听您的口音,您是满洲人吧?”
男人的话让四人瞬间绷紧脊背,手悄然摸向腰间。
“你怎么听出他是满洲人?” 孟诗鹤的声音有些发颤,海风卷着她的话消散在雾里。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我们村子里的山口君,去满洲待了几年,回来说话就是这种口音。”
“你的耳朵可真灵,不过听岔了。” 周沪森侧身挡住程振奇,后背却渗出冷汗,“他是九洲人。”“是吗,不好意思啊!你们晚上还回来吗?”
男人转动船舵,船头劈开浓雾发出嗤啦声响。
“怎么,你想接我们回去?”
周沪森反问时,余光瞥见孟诗鹤正在解旗袍盘扣,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手枪。
“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男人的烟卷烧到尽头,灰烬落在程振奇的箱子上,烫出个焦黑的小点。
“不过,你们要另外付钱!”
“岛上有地方住吗?” 刘简之的声音混着柴油机轰鸣。
“没有。以前还有个小旅馆,不知道后来怎么没了。” 男人啐了口唾沫,“听说那些军人都挤在稻森实验室。”
“你知道稻森实验室是做什么的吗?”
刘简之向前半步,船身跟着晃了晃。
“给鱼做实验的。”
男人的笑声带着破锣般的沙哑,“不过谁信呢?上个月有艘渔船误入禁区,再捞上来时,船上的人……” 他突然噤声,眼神扫过众人苍白的脸,“到了。”
雾霭中,大九儿岛的轮廓如巨兽苏醒,岸边的树林阴森森地立着,像无数支倒插的刺刀。
......
渡海客船缓缓靠上码头,铁锚砸进浅滩的闷响惊得姜夔发凉,昨夜警察盘问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掌心渗出的薄汗浸湿了纸箱边缘。
“准备上船,大九儿岛到啦!”
粗犷的吆喝声,穿透咸腥海风。
姜夔抬眼望去,百级石阶如同惨白的脊椎,蜿蜒着直通半山腰的平房。几个黑影正沿着台阶鱼贯而下,军靴叩击石阶的声响混着潮水声,像极了催命的鼓点。
姜夔下意识抱紧纸箱,胸前藏着的微型相机硌得胸口生疼。
抱着小孩的女人突然转身,怀中婴孩的啼哭让姜夔浑身紧绷。
码头一侧,警察巡逻艇停在阳光下,几个警员倚着栏杆,腰间枪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打量乘客的目光让姜夔头皮发麻。
“站住!”
当枪托突然横在身前,姜夔的呼吸瞬间停滞。
左边警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枪栓,这个动作让他后背发凉,无数应对的话语在脑海中飞速盘旋。“不能慌。” 他深吸一口气,刻意压低语调,佯装出不悦:“怎么,不让上岛?”
“你看着眼生。从哪里来?” 警员的钢笔悬在登记簿上方,笔尖随时准备扎下。
“东京。” 姜夔扯了扯衣领,露出里面的真丝手帕,绣着的樱花图案若隐若现,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警员的反应,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上岛找谁?” 另一名警员凑近,浓重的烟味喷在他脸上。
“我找稻森实验室的稻森教授。” 回答时,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露出破绽。
摸出名片的瞬间,姜夔的指尖微微颤抖,却强装出学者的慢条斯理。“这张伪造的名片,一定要蒙混过关。”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您就是东京 dG 大学的竹井教授?” 警员的声音陡然拔高。“您太太是鹤见千惠子小姐吧?上个月报纸还登过您二位的订婚照!” 另一名警员的表情瞬间谄媚。
“我可以过去了吗?”姜夔语气平静,可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
“请!请!” 两人几乎同时后退半步,抬手敬礼。
“谢谢。”
姜夔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提着箱子走了过去。
......
渔船突突的引擎声中,男子熟练地驾着船慢慢靠近礁石。女人利落地跳下船,“哐当” 一声搭好下船的木板,惊得礁石旁的海鸟扑棱棱飞起。
“几位,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男子熄了引擎,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辛苦您了。”
周沪森笑着点头,顺手将船钱塞进男子掌心。
刘简之举起望远镜朝岸上望去,灌木丛生的山坡寂静如常。他放下望远镜,果断挥了挥手:“下船!”
孟诗鹤踩着木板,旗袍下摆随风轻摆;程振奇抱紧长箱子,金属扣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刘简之最后一个跳下,靴底重重落在礁石上。
“我还要在这儿等你们吗?”
男子重新握起船舵。
“不用了,我们测量完,直接从码头回去。”
周沪森掸了掸衣角的灰尘。
“明天早上你们还要上岛的话,直接来找我们。”
女人把船钱叠好,塞进围裙口袋。
“一定,一定。” 周沪森应着,跟着众人钻进灌木丛。
待渔船的影子消失在海平面,周沪森压低声音:“这个驾船的,居然听出算命先生的满洲口音,真吓了我一跳!”
“我可说的是地道日语。”
程振奇皱眉,箱子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
“你说的是地道日语,就是跟东京日语不大像。”
周沪森警惕地观察四周。
“好吧,我说的日语是大阪口音。你说的是关东腔。”程振奇话音未落,走在最前面的刘简之突然抬手。
四人瞬间如临大敌,迅速散开隐蔽在灌木后。
远处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几个宪兵持枪走来。
“和田曹长,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士兵停下脚步,握紧了步枪。
“哪有什么说话的声音?你是不是碰见鬼了?” 叫和田的曹长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我真的听见……”
“你们两个听见了吗?” 和田转头问另外两个士兵。
“没有。”
“没有。”
和田狠狠盯了先前说话的士兵一眼:“继续巡逻!”
等宪兵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刘简之从灌木后探出身:“上山!”
四人拍掉身上的草屑,朝着山顶稻森实验室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
姜夔的皮鞋踏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实验室铁门上的锈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几名宪兵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刺刀寒光在他眼前交错,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站住!”
尖锐的喊声惊飞屋檐下的乌鸦。
牧野智久眯起眼睛,帽檐下的阴影里藏着审视的目光。
“你找谁?”
“这里是稻森教授的实验室吗?我找稻森教授。” 姜夔的声音平稳,却在说出 “教授” 二字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你找稻森教授干什么?”
冰冷的质问从身后传来,姜夔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北村禄郎不知何时出现在阴影里。
“我是东京 dG 大学的竹井教授,是稻森的好朋友。” 姜夔拍了拍箱子,金属扣碰撞声清脆,“稻森太太要我把这个箱子送给稻森教授。”
“箱子里装的什么?”
北村禄郎的手指抚过腰间手枪,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
“收音机、换洗衣服,还有酒。” 姜夔解开箱扣的手指微微发颤,“稻森太太说,没有收音机,稻森教授晚上会睡不着觉。当然,还有一封信。”
他递出信封时,余光瞥见牧野智久的拇指在枪套边缘摩挲。
“中佐,你怎么能拆开稻森教授的私信?”
北村禄郎阴鸷的目光扫过信纸,突然冷笑一声,朝牧野智久扬了扬下巴:“检查他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