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子时三刻,叶阳站在赵括营帐外的阴影里。
夜风卷着草屑掠过他的靴面,腰间那半块玄鸟纹玉牌硌得大腿生疼。
三日前阿三抢回的玉牌断口还带着血丝,齐国王室的阴刻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赵括与齐人私通的铁证。
“殿下,玄甲营已将营地围死。”阿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裹着夜色里的霜气,“外围哨兵换了咱们的人,赵括的亲兵被迷烟放倒在马厩,现在帐里只剩他一个。”
叶阳摸了摸腰间林婉打的匕首,淬毒的刃身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三天前他跟着赵括行军时,总觉得这人看地图的眼神不对——指北的手总往东边多偏半寸,那是齐国的方向。
回想起林婉昨夜替他整理甲胄时突然说:“若真要动手,别等他带军出了狼牙关。”
“动手。”
叶阳打了个手势。
话音未落,帐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叶阳瞳孔骤缩,掀帘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赵括正站在案前,左手攥着半块被撕毁的密信,右手的剑已经出鞘三寸。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赵括的声音发哑,铠甲没系全,肩带松垮垮垂着,“末将明日就要带军截击秦军侧翼,您深夜围营,这是……”
“哼哼,围的就是你。”叶阳反手扣住帐帘,帐外火把“轰”地亮起,火光照得赵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齐国王室的玄鸟玉牌,你藏得可真好。”
赵括的剑尖“当啷”坠地。
他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地上蜿蜒,混着撕碎的密信残片:“殿下,我没有通敌!那齐使说……说齐国愿出十万大军助燕抗秦,末将想着多一路援军总是好的,就……”
“就私会敌国使者?”叶阳上前一步,靴底碾碎一片酒渍,“你可知齐湣王当年如何对待乐毅的?齐人何时真心帮过燕国?”
闻言,赵括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抓住叶阳的手腕,唰的一声跪倒在地,掌心全是汗,说道:“末将是急啊!秦军三十万压境,燕国能战之兵不过八万,末将想着若能借齐军……”
“借?”叶阳甩开他的手,袖中匕首“唰”地抵住赵括咽喉,“当年楚怀王借齐军抗秦,结果被张仪骗得割了六百里地!你读的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帐外传来玄甲营甲胄摩擦的轻响。
赵括望着叶阳发红的眼尾,突然笑了:“殿下要杀便杀,末将认了。只是明日秦军若破武遂,蓟城……”
“蓟城不会破。”叶阳收了匕首,指节重重叩在赵括肩头,“阿三,带他去后营,派二十个好手看着。他若敢跑,打断腿。”
赵括被拖出去时,踢到了那半块玉牌。
玉牌骨碌碌滚到叶阳脚边,他弯腰捡起,指腹擦过齐王室的刻纹——凉的,和当年从咸阳逃出来时怀里的冰一样凉。
“殿下!”
探马的嘶吼穿透夜色。
叶阳掀帘的手一顿,看见探马浑身是血地滚下马背:“秦军前锋到了!离蓟城东门不足十里!”
马蹄声在耳边炸响。
叶阳翻身上玄甲营的乌骓马,缰绳勒得手腕生疼。
林婉昨夜塞的蜜枣还在怀里,此刻硌得胸口发闷——她总说甜的东西能压惊,可现在他嘴里只有铁锈味。
“回蓟城!”他抽出腰间虎符,“传孤命令:城防营上城墙,民壮搬滚木礌石,林婉带老弱妇孺去西山避兵!”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叶阳登上了蓟城东门。
城楼下,秦军的黑旗像片乌云压过来,青铜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摸了摸城垛上新砌的夯土——这是他上个月命人用石灰、黄土、糯米汁混合夯成的,比普通城墙硬三倍。
“投石车准备!”他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城墙上嗡嗡作响。
第一波秦军冲到城下时,五十架投石车同时轰鸣。
叶阳设计的改良投石机甩着牛皮兜,将磨盘大的石块精准砸进敌阵。
惨叫声里,他看见个穿皮甲的年轻军官——那人举着盾牌冲在最前,盾牌上的燕字被血染红,却仍在喊:“跟我上!填护城河!”
“那是谁?”叶阳扯住旁边百夫长的衣领。
“回殿下,是前月招的新兵,叫霍青。”百夫长抹了把脸上的血,“这小子练投石机时总问角度、力道,说您教的算筹能算准落石点……”
话音未落,又一波石块砸下。
秦军的冲锋被撕开道口子,霍青趁机带着人用土袋填河,动作快得像群狼。
日头偏西时,秦军退了。
叶阳靠在城垛上,铠甲里全是汗。
城下横七竖八躺满尸体,血把护城河染成了暗红色。
霍青浑身是伤地爬上来,军帽丢了,头发黏在额头上:“殿下,末将没给燕军丢脸!”
“你立了大功。”叶阳拍他肩膀,摸到一手血,“下去治伤,明日随孤巡营。”
夜幕降临时,叶阳站在城楼上遥望西方。
秦军的篝火连成串,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给楚考烈王的,墨迹还没干,写着“合纵抗秦,共分秦地”八个字。
“殿下,该回王宫了。”阿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夫人说您三天没合眼了。”
叶阳转身时,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
银白的光拖得老长,转瞬就消失在秦军营地的方向。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林婉亲手打的,刃上的乌头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王宫里的灯笼已经点亮了。
叶阳踩着青砖往书房走,靴底黏着干涸的血,发出“吱呀”的声响。
书案上堆着军报,最上面那张写着“赵括绝食”——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提笔在旁边批了“送碗羊肉汤”,墨迹晕开,像朵褪色的花。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阳吹灭烛火,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当年从咸阳逃出来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