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通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碎石尘埃落定的簌簌声,以及……三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
顾修远仰躺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渊。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肺部灼烧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的尖锐痛楚。
混沌之力的失控爆发如同饮鸩止渴,不仅榨干了他的本源,更在他体内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经脉寸寸断裂的灼痛,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还有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拖入永恒黑暗的空虚感,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怀中燕茜蔓冰冷僵硬的触感,是唯一将他锚定在现实、阻止他彻底沉沦的微弱浮标。
燕茜蔓的状态更令人心颤。
双臂自肘部以下,焦黑碳化,皮肉尽毁,只余下狰狞扭曲的森森白骨。
以及被那惨烈凤凰真炎灼烧后残留的、如同岩浆冷却般的暗红色斑驳痕迹。
剧烈的痛苦即使在昏迷中也让她身体无意识地痉挛,每一次微弱的抽动都牵动着双臂的惨状,带来更深层的折磨。
她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在双臂焚毁的重创、体内五行湮灭之力的残余侵蚀以及本源真炎的过度透支下,摇曳欲熄。
苍白如纸的脸上,唯有紧蹙的眉头和干裂渗血的唇瓣,昭示着她正承受着非人的煎熬。
林鹤年冰冷的遗体静静躺在旁边,无声诉说着这场惨胜的代价。
通道深处,那个暗影会眼线垂死发出的讯号,如同毒蛇吐信,悄然穿透了厚重的泥土岩石,将致命的坐标传向未知的黑暗。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与血腥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凌迟。
突然!
通道入口方向,那块堵死的厚重石板,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外部精准地切割着。
声音微弱,却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白光,如同手术刀般,毫无声息地在厚重的石板中心切出了一个边缘光滑、仅容一人通过的圆洞。
外界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混杂着冰冷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这充满死亡气息的通道。
几道迅捷如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圆洞中滑入。
他们身着深灰色、毫无标识的紧身作战服,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无声。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白色陶瓷面具。
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眸子,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通道内惨烈的景象。
当他的目光落在顾修远怀中双臂焦黑、白骨森森的燕茜蔓身上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
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转瞬即逝。
“确认目标:燕茜蔓,顾修远。附加:林鹤年遗体。”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语速极快。
“目标状态:濒危。燕茜蔓双臂三级焚毁性创伤,生命体征微弱,深度昏迷;顾修远,重度内伤伴本源透支,意识丧失;林鹤年,无生命体征。”
旁边一个手持着发出柔和蓝光扫描仪器的队员迅速报告。
“目标二:暗影会残余。”
面具人的目光转向通道深处那个昏死的眼线,以及他掉落在旁、兀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黑色海螺法器。
“处理掉。”
冰冷的声音下达命令,不带一丝波澜。
一名队员如影子般掠出,瞬间出现在眼线身旁。
没有多余动作,手指在其颈动脉处精准一按,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瞬间停止。
另一名队员则迅速捡起海螺法器,手指在其表面几个隐蔽节点快速操作,红光瞬间熄灭,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元件熔毁声。
随即,队员取出一支特制喷剂,对着眼线尸体和法器喷出无色无味的雾气,尸体和法器如同被强酸侵蚀般。
在几秒钟内迅速分解、液化,最终只留下一点难以辨认的焦痕。
“封锁现场,清除所有生物痕迹。”
面具人继续下令。
几名队员立刻行动,手持发出特殊频率光束的仪器。
对着通道内散落的血迹、战斗痕迹以及碎石上的指纹、皮屑等进行照射,光芒所过之处,所有生物信息被彻底分解湮灭。
“撤离。最高优先级医疗预案。”面具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顾茜两人身上,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
一人小心翼翼地将双臂焦黑的燕茜蔓从顾修远怀中托起,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易碎的琉璃,避免任何可能触动她伤处的震动。
另一人则迅速检查顾修远的状态,给他颈部注射了一针散发着幽蓝荧光的针剂。
顾修远身体微微一颤,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丝。
第三名队员则用一个特制的黑色裹尸袋,动作庄重地将林鹤年的遗体收敛。
一行人动作迅捷而有序,如同精密的仪器。
带着顾茜二人和林鹤年的遗体,迅速从那切割出的圆洞中撤出,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通道内,只剩下被彻底清理过的冰冷石壁,以及那个无声诉说着湮灭的焦痕。
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那场惨烈到极致的战斗,也从未有过那些鲜活的生命与悲壮的牺牲。
只有空气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祭奠。
……
三个月后。
北平西郊,西山深处,一处外表毫不起眼、内部却戒备森严到极致的秘密基地。
医疗区的核心无菌病房内,光线柔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奇异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药膏气息。
燕茜蔓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如同从最深的海底艰难上浮,带着久睡后的沉重和一丝茫然。
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剧痛,而是一种奇异的……空荡感。
以及一种冰冷、坚硬、却异常贴合肌肤的触感。
她微微侧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
她的双臂,自肘部以下,覆盖着一层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线条流畅而极具力量感的机械结构。
那不是简陋的义肢,更像是某种超越时代的科技造物。
每一根金属手指都灵活精巧,关节处覆盖着柔韧的仿生材料,掌心嵌着一枚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菱形晶体。
冰冷的金属包裹着她残存的上臂,接口处肌肤被一种半透明的凝胶状物质覆盖,隐约可见下方新生的、粉嫩的皮肉与金属完美融合。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清晰的、被稳固支撑的感觉,以及……一种潜藏在这冰冷造物之下、随时能被唤醒的澎湃力量感。
她尝试着动了动右手的手指。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能量流动的蜂鸣响起。
幽蓝色的机械手指随之屈伸,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迟滞。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顺着手臂传入神经。
“感觉如何?”一个清冷、熟悉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燕茜蔓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子站在床边,正低头在手中的电子板上记录着什么。
她面容清秀,气质冷静干练,正是基地的首席生物机械工程师,苏沐白。
“苏博士……”燕茜蔓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她看着自己那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眼神复杂,“很……奇特。没有痛,能控制,甚至……感觉比原来更有力?”
“初步神经接驳和肌电感应系统运行良好,排斥反应在可控范围内。”
苏沐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业,“‘星尘合金’骨架,‘零素纤维’肌腱,核心是‘凤凰之心’微型聚变单元,驱动和力量传导效率是常规军用外骨骼的十七倍。”
“理论上,它们能承受你全盛时期凤凰真炎的灌注而不损毁,甚至能增幅部分能量输出特性。”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但这终究是义体。”
“神经信号的传递会有极细微的延迟,触觉、温觉等精细感知无法完全模拟。而且,对精神负荷很大。”
“你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学会像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控制它们,而不是把它们当作工具。过度依赖力量输出,会加速神经接口的疲劳和损耗。”
燕茜蔓沉默着,幽蓝色的机械手指轻轻握拢,又松开。
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失去的东西,也赋予了她新的可能。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带着一种浴火重生的坚定,“我会掌控它。”
“很好。”
苏沐白点点头,“顾修远在隔壁,恢复进度比你慢一些。他的伤……更麻烦。”
燕茜蔓心头一紧:“他怎么样?”
“本源透支,灵魂受创。混沌之力的反噬几乎摧毁了他的根基。”
苏沐白语气凝重,“基地的‘源质再生舱’和‘灵魂抚慰波’稳住了他的生命体征,但想要完全恢复,甚至更进一步,需要契机,也需要时间。他现在能下床活动了,但力量十不存一。”
燕茜蔓挣扎着想坐起来,机械臂支撑着床铺,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异常稳定。“我去看看他。”
苏沐白没有阻拦,只是补充道:“基地负责人,代号‘白泽’,要见你们。关于后续,以及……王府井地宫的最终报告。”
……
隔壁病房,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带着暖意。
顾修远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曾经如山岳般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单薄。
那双曾经蕴藏着狂野力量的眼眸,此刻沉寂如深潭,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伤痛。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转过头。
当看到走进来的燕茜蔓,尤其是她那双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机械臂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瞬间翻涌起无法言喻的痛楚、自责和……深沉的怜惜。
王府井地宫最后那惨烈的一幕——燕茜蔓双臂焚毁、白骨森然,只为救下他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再次狠狠剜过他的心。
“茜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挣扎着想下床。
“别动。”燕茜蔓快步走到床边,动作已比刚才流畅许多。
她伸出手,冰冷的金属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指尖传来他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我没事。”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看,苏博士的手艺很好。”
顾修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双机械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
他反手握住她冰冷的金属手腕,入手坚硬冰凉,却让他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酸楚。“对不起……是我……”
“没有谁对不起谁。”
燕茜蔓打断他,另一只机械手也覆上他的手背,冰冷的金属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活下来的是我们。鹤年叔和羽儿的仇,还没报。‘三垣计划’的余毒,还在。”
提到林鹤年爷孙,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沉重的悲伤如同实质般压在两人心头。
顾修远闭上眼,紧握着燕茜蔓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汲取支撑下去的力量。
“白泽要见我们。”燕茜蔓打破了沉默。
……
基地深处,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由特殊合金铸造的静室。
室内只有一张金属长桌,三把椅子。
代号“白泽”的男人坐在长桌一端。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平凡无奇,气质温和内敛,穿着一身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深灰色中山装,像是一个普通的学者。
唯有那双眼睛,温和之下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智慧和阅尽沧桑的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坐。”白泽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燕茜蔓和顾修远在他对面坐下。顾修远坐姿依旧有些僵硬,脸色苍白。
“首先,欢迎回来。看到你们恢复得不错,尤其是茜蔓,适应得很好。”
白泽的目光在燕茜蔓的机械臂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赞许,没有半分异样。
“林鹤年先生的遗体,已由我们秘密安葬于西山一处风水绝佳之地,与他的夫人合葬。林羽……我们未能寻回他的遗骸。地宫核心区域在最后的大崩塌中形成了高强度能量乱流和空间褶皱,搜寻极其困难且危险。抱歉。”
顾修远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终又缓缓松开,只剩下眼底一片深沉的痛。
燕茜蔓的机械手指也在金属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微响。
“王府井地宫事件,代号‘星阵惊变’。”
白泽的语气变得严肃,他打开桌上的一个银色金属箱,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和几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照片。
“根据我们后续的有限探测和能量残留分析,可以确认几个关键点。”
“第一,天市垣星阵确实启动了。但并非完全成功。”
白泽点开一张模糊的全息投影图,上面显示着王府井地宫核心区域崩塌后的能量扫描图景。
一个巨大的、由五种混乱能量交织而成的漩涡状结构残骸占据了图像中心,但其核心处有明显的断裂和能量逸散痕迹。
“林鹤年先生以生命为代价的封印,林羽最后的牺牲,以及茜蔓你焚毁‘无面’核心武器的那一击,极大地干扰甚至破坏了星阵最后阶段的稳定运行。
它释放出的能量虽然造成了巨大破坏,但并未达到暗影会预期的、足以唤醒并控制‘那东西’的阈值。
幽冥尊主最后的狂怒嘶吼,也证实了这一点。”
“第二,‘无面’的核心并未被完全摧毁。”
白泽切换了一张图像,那是一块被能量扫描标注出的、深埋于地宫废墟核心区域的巨大不明金属信号源,信号极其微弱且不稳定,周围环绕着混乱的空间波动。
“那东西……或者说,幽冥尊主寄生的核心意识,很可能在最后崩塌时,借助星阵失控的部分能量和空间乱流,进行了某种形式的……转移或蛰伏。它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脱离了我们的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