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火星从走廊尽头涌来时，燕茜蔓听见铁链崩断的脆响。
那些挣脱项圈的海獠正撕扯着穿风衣的人，绿脓混着血溅在天花板上，晕开诡异的图案。
穿风衣的人虽举枪射击，却像是在砍自己的影子——子弹穿透海獠的身体，只在舱壁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孔。
“这边！”老水手拄着断桨，指向走廊左侧的通风口，“这是货舱的检修通道，能通到救生艇甲板！”
他断腿的裤管已被血浸透，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却始终把抱着婴儿的妇人护在身后。
顾修远反手将短刀掷出，刀身穿透一个扑来的海獠咽喉。
那海獠的脖颈喷出绿脓，身体却未倒下，反而用利爪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里面跳动的墨绿色心脏——竟是个齿轮咬合的机械装置。
“它们不是活物！”他拽着燕茜蔓躲开飞溅的零件，“是邪术驱动的傀儡！”
通风口的铁栅被陈修远的蛮荒之力扯开，露出黑漆漆的通道。
燕茜蔓率先钻进去，星纹的幽蓝光晕照亮了里面盘绕的管线，管壁上沾着干涸的血手印，指节处还留着鳞片的痕迹。
“这些是被改造的海獠留下的。”她摸着那些手印，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它们曾试图从这里逃出去。”
通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爬行，顾修远紧跟在她身后，后背的伤口蹭过粗糙的铁皮，血珠滴在她的鞋跟上。
“别回头。”他的声音带着喘息，金红纹路在皮肤下游走，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侵蚀，“司徒砚在舱里布了引魂阵，那些海獠的怨念会顺着血迹追过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鳞片刮过铁皮的窸窣声。
燕茜蔓猛地回头，只见通风口外，司徒砚正站在火海里，手里举着个青铜铃铛。
铃铛摇晃时，那些被撕碎的海獠残骸竟开始重组，断肢在地上蠕动，像群被唤醒的蛆虫。
“抓住星使！”司徒砚的声音穿透火焰，带着诡异的回响，“她的血能让海獠进化！”
妇人怀里的婴儿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哭，小小的拳头捶打着母亲的胸口，眼睛直勾勾盯着通道深处。
燕茜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管线尽头的阴影里，蹲着个瘦小的海獠。
鳞片下露出半截学生制服，脖颈上还挂着块校徽，刻着“威海卫公学”。
“是个孩子……”燕茜蔓的星纹突然柔和下来，幽蓝光晕轻轻笼罩住那小海獠。
对方起初发出威胁的嘶鸣，利爪在管壁上划出火花，看清她左臂的星纹后，却突然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在哭泣。
“是威海卫沦陷时被抓的学生。”老水手爬进通道，看见那校徽时老泪纵横，“日军把全城的孩子都关在货舱里，说是要炼‘童子煞’……”
小海獠突然扑向燕茜蔓，却不是攻击，而是用头蹭着她的手背，绿脓从眼角滚落，在她手背上烫出细小的水泡。
燕茜蔓的星纹剧烈震颤，脑海里闪过破碎的画面：燃烧的教室、哭喊的孩子、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将绿色液体灌进他们嘴里……
“它们在传递记忆！”顾修远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接收那些痛苦的画面，“司徒砚用孩子们的怨念驱动海獠，星骨能感应到这些记忆，所以才会被吸引！”
身后的鳞片声越来越近，司徒砚的铃铛声已清晰可闻。
小海獠突然转身，用身体堵住通道，对着追兵发出凶狠的嘶吼，脖颈处的鳞片炸开，露出底下的引线——竟是个自制的炸药包。
“快走！”老水手将燕茜蔓往前推，自己则抽出藏在断桨里的短铳，“我年轻时在北洋水师当过大副，这点场面还镇得住！”他对着通道外扣动扳机，铅弹打在追来的海獠身上，炸开一团绿雾。
燕茜蔓被顾修远拽着爬出通道，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通风口的铁皮被掀飞，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隐约能看见老水手站在火海里，手里挥舞着断桨，像面不倒的旗帜。
货舱的甲板上，幸存的海獠正与穿风衣的人混战。
那些挣脱项圈的海獠不再攻击活人，反而将利爪对准了同类，绿脓飞溅中，能看见它们脖颈处的日军军牌正在融化。
“是老水手的铳药里掺了镇魂砂！”顾修远认出那些海獠脖颈上浮现的淡金光晕，“威海卫的渔民都用这个镇压水祟！”
妇人抱着婴儿跪在救生艇旁，正用牙齿咬开缆绳。
燕茜蔓冲过去帮忙，手指刚触到缆绳，就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司徒砚的青铜铃铛正朝她飞来。
铃铛口泛着绿光，隐约能看见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里面翻滚。
“小心！”顾修远扑过来将她推开，铃铛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撞在货箱上炸开。
绿雾弥漫中，那些货箱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尸体，都是些穿着校服的孩子。
眼睛圆睁，胸口插着与小海獠同款的炸药包。
“这些是备用的‘童子煞’。”司徒砚的声音从雾里传来，他的风衣已被烧得破烂，脸上却带着狂热的笑，“燕小姐，你看，只要用星骨的力量激活它们，就能造出一支不灭的军队！”
燕茜蔓的星纹突然爆发出纯白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她看着那些孩子的尸体，又想起通风口里那个用身体堵住通道的小海獠。
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说的“双鱼佩镇戾气”是什么意思——不是镇压星骨，是守住人心。
“你错了。”她抬手，星纹在掌心凝成光刃，这次不再是冰冷的蓝，而是带着温度的金，“真正的力量，不是吞噬怨念，是让它们安息。”
光刃挥出时，货舱里的绿雾突然静止，那些孩子的尸体上浮现出淡金色的光晕，像被阳光笼罩。
他们的眼睛缓缓闭上，胸口的炸药包化作飞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槐花香——那是威海卫公学的校树，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花。
司徒砚发出不敢置信的嘶吼，青铜铃铛在他掌心炸裂，碎片扎进他的眼睛。
“不可能！邪术怎么会失效！”他的身体开始被绿脓腐蚀，那些被他炼化的怨念正从内部吞噬他，“我才是对的！只有力量才能救国！”
顾修远扶住脱力的燕茜蔓，看着司徒砚在金光中化为一滩绿脓。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这次是熟悉的鸣号——三短一长，是司徒家接应船的信号。
“是二叔！”顾修远指着海平面，那里驶来一艘挂着银鹰旗的白船，甲板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望远镜朝这边望来。
救生艇划离燃烧的货轮时，燕茜蔓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获得安息的海獠正站在甲板上，目送他们离开。
月光洒在它们身上，鳞片渐渐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像群找回人形的幽灵。
那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小海獠站在最前头，朝她挥了挥爪子，绿脓滴落处，开出一朵小小的槐花。
妇人怀里的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指向燕茜蔓的左臂。
她低头看去，星纹已恢复成柔和的幽蓝，掌心的光刃化作半透明的双鱼佩，悬在皮肤表面，像母亲从未离开。
“往哪走？”顾修远的桨划得沉稳，晨光正从海平面升起，将海水染成金红。
燕茜蔓望着东方，那里有隐约的船影，是驶向解放区的商船。“去能让孩子们安心读书的地方。”
她握住顾修远的手，他掌心的金红纹路与她的星纹交叠，在晨光中融成温暖的橙，“去没有海獠，也没有实验的地方。”
救生艇在浪里颠簸，像片小小的叶子，却载着比货轮更重的希望。
远处的货轮仍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却照不亮海底那些沉睡的怨念——它们终于在星骨的金光里，找到了真正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