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时，郑灵萱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陈墨味，混着顾修然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方才那页纸还在她袖中，墨迹透过布料刺着皮肤，像根扎进肉里的针。
“阿萱。”慕容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这位神算师正跪坐在青石地上，面前摆着三枚青铜卦钱，指尖沾了朱砂，在卦盘上画下最后一道符。
她发间银饰轻颤，“方才卜得‘游魂卦’，卦象说你要‘梦回往昔’。”
顾修然立刻上前半步，挡住郑灵萱与卦盘之间的空隙：“可信么？”
“顾公子若信不过我这双眼睛，”慕容雪抬眼，瞳仁里浮着细碎金斑，“不妨看看这卦钱。”她屈指一弹，三枚铜钱突然腾空，在半空排成倒三角。
最上方那枚“当啷”坠地，滚到郑灵萱脚边——钱面赫然是她后颈那朵幽蓝纹路的缩小版。
谢无尘的长箫抵在唇边，却没吹响。
他望着卦象，白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这是归墟的纹路。”
郑灵萱按住顾修然紧绷的胳膊：“我要试。”她蹲下身，看见慕容雪正将一面青铜古镜嵌入卦盘中心。
镜面蒙着灰，可当她的指尖触到镜面时，灰尘突然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初穿时那座山洞口的月亮。
“闭目，听我念咒。”慕容雪的声音变得像浸在寒潭里，“若觉不适，立刻咬舌尖。”
郑灵萱闭上眼。
咒语在耳畔缠成线，先是像春蚕啃叶，后来成了惊涛拍岸。
有冰凉的触感爬上后颈，是幽蓝纹路在发烫。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意识突然被人扯着往深水里坠。
再睁眼时，她站在初穿世界的山洞口。
月光还是记忆里的银白，可空气里没有松脂香，反而泛着铁锈味。
李长风的声音从洞外传来：“阿萱小心！赵虎那伙山贼追来了！”他的声音发闷，像隔着层毛毡。
郑灵萱转身，看见二十岁的自己从洞里抱出团白绒绒的东西——是神兽幼崽。
可那幼崽的眼睛本该是琥珀色，此刻却像两团浑浊的浆糊。
“快走！”年轻版郑灵萱开口，声音机械得像提线木偶。
她抱着幼崽往林子里跑，发梢扫过郑灵萱的脸——没有温度，像扫过一张纸。
“不对。”郑灵萱喃喃。
她追上去，看见林婉儿从树后跳出来，本该递来伤药的手，此刻正攥着把淬毒短刀。
“师姐小心！”林婉儿的笑僵在脸上，“这幼崽是……”话没说完，年轻版郑灵萱突然反手一掌，将林婉儿拍进树里。
“不！”郑灵萱扑过去，指尖穿过林婉儿的身体。
她这才发现，所有“记忆”里的人都像皮影戏偶，关节处露着细不可见的黑线。
孙二娘的黑店招牌在头顶晃，原本写着“人肉包子”的木牌，此刻用血写着“钥匙候选者097”；赵虎举刀的动作突然定格，他脸上的横肉裂开，露出下面金属铸就的骨骼。
最骇人的是年轻版郑灵萱。
她站在悬崖边，将幼崽举向月亮，后颈的幽蓝纹路爬满整个后背——和现在的郑灵萱不同，那些纹路里流转着暗红的光，像被血浸透的藤蔓。
“你是谁？”郑灵萱冲她喊。
年轻版郑灵萱转过脸。
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全是幽蓝，开口时声音是重叠的，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收集七界神兽，激活归墟之眼……宿主097，任务进度37%。”
“砰！”
剧烈的震动将郑灵萱的意识拽回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卦盘中央，慕容雪的额头全是冷汗，古镜上裂开蛛网状细纹。
顾修然半蹲着扶她，指腹还沾着她咬舌尖渗出的血：“阿萱？阿萱你说话！”
“他们……操控了我。”郑灵萱抓住他的手腕，“第一次收服神兽，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归墟之眼。”
沙哑的男声从藏书阁顶楼传来。
众人同时抬头，看见个灰衣男子攀着房梁，腰间挂着串骷髅头项链——是莫问。
他扔下一册裹着黑布的书，封皮上的血字被磨得模糊：“你们以为的金手指，不过是归墟用来筛选钥匙的工具。所谓‘收服神兽’，是在给归墟充能。等七界神兽集齐……”他突然轻笑，“郑姑娘，你猜归墟要开向哪里？”
“站住！”谢无尘的长箫化作银芒射去。
莫问却像团烟雾，顺着窗户的缝隙飘了出去，只留下句话在风里：“想知道真相，看那本书。”
顾修然捡起禁书时，郑灵萱注意到他的指节发白。
书皮刚掀开条缝，程七的半透明虚影突然从罗盘里钻出来，尖叫道：“别看！这是守序者禁录，记载着……”
“苏瑶。”郑灵萱打断他。
她转向始终缩在角落的苏瑶，“你识字最多，帮我看看。”
苏瑶攥着裙角走过来。
她指尖刚碰到书页，禁书突然自动翻开，露出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小字。
最上面一行被人用朱砂圈了三次：“轮回试炼：以七界为炉，宿主为炭，神兽为引……”
“啪！”
顾修然猛地合上书本。
他望着郑灵萱后颈若隐若现的幽蓝纹路，喉结动了动：“今晚谁都不许睡。”他将书塞进郑灵萱怀里，“阿萱，我们得弄清楚……”
藏书阁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叫声。
郑灵萱抱紧禁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书页在怀中轻颤的沙沙响——那声音像某种倒计时，正一下一下，叩着所有人的神经。
苏瑶的指尖刚触到禁书泛黄的纸页，后颈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烛火在她身侧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慕容雪开裂的古镜上，像条扭曲的蛇。
\"轮回试炼......\"她轻声念出第一行字，喉结动了动，\"以七界为炉，宿主为炭，神兽为引......\"
程七的虚影突然扑过来，半透明的手穿过书页：\"停！
这是守序者用血写的诅咒——\"
\"苏瑶？\"郑灵萱的声音里带着试探。
苏瑶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翻到第三页。
墨迹在她眼底跳动，像活过来的虫子：\"上面说......每个穿越者都是被选中的'钥匙候选者'，需要收集七界神兽为归墟充能。\"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而阿萱你......\"
\"是最后一环。\"
藏书阁角落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柳如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月白裙角扫过青砖。
她原本低垂的头抬起来，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那是前朝公主才有的妆容。
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方才翻书时，某段被血墨覆盖的文字突然显形：\"警惕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
此刻柳如烟看她的眼神，像猎人盯着落入陷阱的鹿。
\"苏姑娘。\"柳如烟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可好？\"
顾修然刚要开口，郑灵萱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后颈的幽蓝纹路还在发烫，直觉告诉她：柳如烟的秘密，或许比禁书更重要。
苏瑶攥紧裙角，跟着柳如烟走向门口。
经过郑灵萱身边时，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那是她们在第二个世界闯魔教时约定的暗号：\"有危险\"。
门\"吱呀\"一声合上的瞬间，郑灵萱霍然站起。
顾修然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我去跟着。\"
\"不。\"郑灵萱按住他欲抽剑的手，\"先看阿瑶的口型。\"她盯着门缝里透出的两个影子，喉咙发紧，\"柳如烟说'该收尾了'，阿瑶在摇头......\"
\"轰——\"
头顶的房梁突然发出断裂声。
谢无尘的长箫化作银芒射向屋顶，却只劈下几片碎瓦。
郑灵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像被人攥住脚踝往深潭里拽。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白雾中。
雾气里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她穿越过的世界片段：第一个世界的神兽幼崽睁开琥珀色眼睛，第二个世界武林大会上顾修然为她挡下的那一剑，第三个世界她坠崖时神兽用翅膀托住她的瞬间......
\"你不是来改变命运的。\"
沙哑的男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郑灵萱转身，看见雾气中浮着个模糊的身影，像被水打湿的画，只能勉强辨出是个穿青衫的男人。
\"而是来完成它的。\"那声音继续道，\"七界神兽即将集齐，归墟之眼即将开启。
你以为的'收服'，不过是让它们自愿将力量注入你的血脉。\"
郑灵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唯一能承受七界之力的容器。\"身影抬起手，雾气中浮现出她后颈的幽蓝纹路，\"这纹路不是金手指，是封印。
它锁着你体内的归墟之力，也锁着......\"
\"够了！\"郑灵萱尖叫着冲过去。
她的手穿过身影，触到一片冰凉。
雾气突然开始翻涌，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你到底是谁？\"
\"引导者。\"身影的轮廓开始模糊，\"记住，当令牌出现时，你要做的不是抵抗，而是......\"
\"阿萱！\"
顾修然的呼喊撕裂梦境。
郑灵萱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瘫在顾修然怀里，掌心全是冷汗。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展开一看，是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盘绕的龙纹，龙睛处嵌着两颗幽蓝宝石，和她后颈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谢无尘的长箫\"当啷\"落地。
他颤抖着接过令牌，指腹抚过龙纹，\"归墟之钥。
传说只有集齐七界神兽的人能唤醒它，用它打开归墟最终之门。\"
郑灵萱感觉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后颈流下来——是幽蓝纹路在渗血。
她盯着令牌，声音发颤：\"那背面......\"
顾修然翻转令牌。
烛火映在青铜上，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用她的血写的：\"唯有舍弃自我，方可开启归途。\"
\"舍弃自我......\"郑灵萱重复着，喉咙像被塞进一团棉花。
她想起梦境里那些被操控的\"自己\"，想起苏瑶翻书时惊恐的眼神，想起柳如烟眼尾那抹妖异的红。
藏书阁外突然传来夜枭的第二声啼叫。
这次叫声里混着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轰鸣。
顾修然将郑灵萱护在身后，谢无尘重新握紧长箫，程七的虚影在罗盘上疯狂打转：\"遗迹！
归墟的遗迹要现世了！\"
郑灵萱低头看向掌心的令牌。
龙睛处的幽蓝宝石突然亮起，在青砖上投出一道光——那是幅简略的地图，标记着\"忘川谷\"三个血字。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禁书哗啦翻页。
最后一页上，用新鲜的血写着：\"钥匙已醒，归墟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