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王俊臣，建议由煤炭局出面，组织全县的地管煤矿，按照监管部门核准的生产能力，按比例减产，改善煤炭市场供需严重失衡的状况，通过减少供应量，让古城地区的煤炭价格，回复到相对合理的水平。
我对王县长说，全县有一百多个民营煤矿，年产原煤将近四百万吨，如果通过一定的强制手段，让大家统一把产量降到现在的三分之二，市场上的煤炭供应量，将会减少一百五十万吨左右。
供应量少了，煤价肯定会往上涨，哪怕只涨二十元，矿老板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矿老板挣了钱，才有能力在安全设施方面投资，领导制定的一系列新政策，推行起来才有底气，肯定不会像再去年那样，遭到矿老板的集体抵制。
王俊臣考虑了一会说，上面三令五申，政府部门不能越权，不许干涉企业的生产经营，不许剥夺企业的自主权。你说的这种事违背了政企分开的原则，由行业团体出面比较好。煤炭局不能搞行政命令，但能给社团组织提供支持配合。
我说，我们小煤窑哪来的社团组织啊，对我们来说，除了县煤炭局外，基本上不跟其他政府部门打交道，矿老板一般只买煤炭局的账，其他单位部门说话都不好使，只有煤炭局，才有能力让他们接受减产保价计划。
王俊臣神情怪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嫌弃地说，这下知道我去年为啥要提议煤炭行业协会了吧，谁让你小子鼠目寸光，不识抬举的，要是早早牵头把协会搞起来，现在想组织搞限产，是不是是顺理成章的事，是不是手到擒来，哪里会临时抱佛脚。
我承认自己眼界没有王俊臣宽，看问题没有领导长远，对王俊臣说，限产保价，对每个矿老板来说都是好事，相信大家都会同意这个方案，关键是得有人站出来，组织实施这个计划，这个人最好得到官方的认可，有监管部门的支持配合，在矿老板圈子里有实力，有威信，说话有人听，能镇得住场子。
王俊臣指着我的鼻子笑骂道，让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说你说的这个人，除了林子龙还能有谁。古城县的矿老板虽然不少，但真正有实力有能力的真没几个，你想挑头干这事，先把煤炭协会的大旗扯起来再说，把人手配齐，再搞个隆重的成立大会，然后再以协会的名义开展工作。
王俊臣说的是实情，在古城，手里有煤矿的矿老板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多个人，但大部分都是年产两三万吨的小矿，总产能超过八万吨的屈指可数。
论掌握的煤矿数量，北区的梁氏兄弟毫无疑问排在第一，包括去年接手的劳司一矿、二矿在内，他们兄弟俩名下的小煤窑数量达到七个，核准产能将近四十万吨。
可惜，这些都是纸面财产，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梁大豹哥俩，现在可是矿老板中混的最惨的，没有之一。
因为自己的钱不够，为了竞标劳司一矿和二矿，梁氏兄弟去年向基金会借了五百万高利贷，结果高价买来的两个煤矿，正常生产情况下产生的利润，只够高利贷利息的零头。
基金会雇了几个混混，天天向大豹和二豹催债，那对弟兄这些年挣的钱，全部花在了买矿上，根本拿不出现金来，现在煤价这么低，自己的几个矿虽然还在出煤，但仅仅只能做到保本，利润微乎其微，加在一起，连每月需要还的利息都不够，更遑论还本了。
梁老大准备认栽，宁愿自己赔几百万，用费尽心机，又花了远高于市场价才竞拍到的两个矿抵债，想把在基金会借的钱的本息一笔勾销。
尽管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结果人家债主还不满意，说他们只要钱，不要矿。给大豹二豹的几个矿都派了他们自己的人，强行接管了销售，卖煤的钱，除了给民工发工资，支付矿上维持生产必须的开销外，剩下的都据为已有，说等收的钱把本息还清了，自然会把销售权还给欠债的一方。
债主给大豹和二豹每人每月只发五百块钱生活费，要求哥俩不能耍滑头，要保证每个矿都正常出煤，不能无故减产，更不准停产。
这点钱对曾经月入斗金的大豹二豹来说，都不能让哥俩像从前一样喝顿象样的酒。但今日不同往昔，他们现在得指望这点钱养活一家老小呢，还不敢说不要。
梁氏兄弟当年也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强取豪夺，空手套白狼，黑吃黑，什么肮脏事没干过，他们原先的五个小煤窑，没有一个的来路能拿出来掰扯。
梁大豹曾经是古城矿老板圈子扛把子的角色，手底下豢养着一帮打手，前几年风头无两，风光的很。
古城有很多基金会，名义上是农民自发成立的资金互助合作组织，是为了解决发展农业生产资金不足的困难，打着用会员的资金，集中力量干大事，其实大多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干着放高贷的营生。
梁氏兄弟从基金会借的钱，月息是百分之三，听起来不算骇人，但借款协议约定的是砍头息，钱还没到账，得先付一个月利息，利息要按月还，当月还不上，就得计复利，还得叠加利息额百分之十的违约金，七七八八加起来，实际的年化借款利息，已经远超百分之百。
借高利贷的时候，因为受4-11事故的影响，古城当地的煤价还在相对高的水平上。
梁氏兄弟不是没算过账，认为只要煤价不降，凭他们自己几个矿每月四万吨的煤炭产量，即便不能很快把本金还清，按时还利息还是有把握的，自己不会违约，不用向债主支付复利和违约金，百分之三十六的年息能勉强接受。
梁氏兄弟太乐观了，高价从矿务局把两个矿竞拍到手后，没想到煤价却一路下行，很快就跌到盈亏线附近，靠挖煤赚取的利润，根本不足以支付所借基金会高利贷的利息，很快让自己坠入了地狱。
一切都是贪心惹的祸。
矿务局转让的十几个集体煤矿，产能规模比一般的私人小煤窑都大，梁氏兄弟担心竞拍结果，会冲击全县矿老板实力的已有格局，自己老大的位子有可能坐不稳，于是在自身实力有限的情况下，冒险借了高利贷，却不料掉进了自己亲手挖的坑里，在臭泥潭中越陷越深。如果煤价继续像现在这样低迷一两年，他们名下的几个煤矿，可就都要更名改姓了。
除过梁氏兄弟，北片再无大佬，中西片的邢清明实力太弱，而且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认为王俊臣说的有道理，自己才是行业协会最合适的组织者和挑头人，心底涌出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当场向王县长说，这事我挑头，说干就干，争取半个月之内，把“古城县地方煤矿协会”的大旗竖起来。
这句话说出口，一股久违了的激情从我心底油然而生，觉得自己突然间充满了干劲，急切地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这种感觉是离开修造厂后，在自己身上第一次身上出现，让我倍感激动。
两年多来，我一直生活在被动状态下，所做的事都是身后被人推着，不得不往前走，很少源自于自己内心的需要。这种情况让我总是提不起精神，现在终于有了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机会，我准备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看看能不能让古城地区的煤价昂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