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雷斯利庄园】摆锤悬颅推理时刻（一）
片刻后，温巧领着钟楼下方的所有人登上了楼梯。
叶泓清没有让大家在勉强还能站下几个人的楼顶集合，而是选在了中间层那狭窄逼仄且阴暗的机械室内，大部分人只能委屈地挤在没有围栏的石制楼梯上，生怕一脚踩空就掉下去。
“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吗？”身上各种缠满了绷带，连走个路都行动不便的陈潇心情很糟糕地问。
“这里说明会更方便。”叶泓清并没有照顾他情绪的打算，“长话短说。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在那之前，需要先解释一下他的手法。”
“还有什么好说的？！”俞天宇冷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陈潇，“在座几个人跟周博远都不熟，有什么杀人的必要？就他一个和死人闹过矛盾，还能是谁动的手？”
“你他*少在这里放屁，你自己中午的时候还嚷嚷着要把我们全杀了呢！”陈潇当即就喊了起来，“还拿着刀往人身上刺，谁比你更像凶手啊？就算是我杀了周博远，我杀楚瑶干什么？现在周博远死了，你就是杀楚瑶的最大嫌疑人，你他*以为自己能跑得了？！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连走个路都够呛，怎么可能杀人？！”
“那我又怎么杀人？！”俞天宇也怒吼着，直接抬手指向了位于楼梯最上方的左镇潮，“照我说，这里最有可能杀人的不就是那个女的吗？！”
因为和他离得有点远所以没法直接给他一拳的左镇潮：“？”
「我杀人还需要整这么多花里胡哨？」她在内心疑惑道。
俞天宇并不知道她内心都在想些什么，继续满怀恶意地泼脏水：“她弄我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谁知道是混什么黑社——”
这句话并没有成功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砰”的一声，俞天宇整个人被狠狠推到了石砖砌成的墙壁上，肩膀直接发出“咯”的脆响。
“啊！”
俞天宇惨叫了一声，奋力想要挣脱开按住他的那只手，可对方的力气大得可怕，任凭他怎么捶打拉扯都纹丝不动。
“……”
黑发青年手臂肌肉绷紧，修身的衬衫勾出野性而极具爆发力的线条，死死地按在俞天宇的肩膀上。
他地垂着眼，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漆黑的眼里满是近乎暴虐的冷意。
“是左小姐白天说的不够清楚吗。”他声音低沉，却以一种近乎谦逊有礼的语气开口道，“那我再重复一遍——你再说一个脏字，就去和楼上那具尸体吊在一起。”
他的手渐渐发力，生生将对方的衣领都攥得扭曲。
俞天宇被巨大的压力按得脚下没踩稳，险些从没有扶手的悬空楼梯上跌落。他满脸惊恐地看着苏朔，连话也说不出，只有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掉下来。
“小李，你不要冲动！”杜恒赶紧劝道，“太危险了，先把人放下来！”
这话压根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黑发青年无声地听完，只是回头朝杜恒的方向看了一眼，黑眸沉沉，声音也无比冰冷：
“少命令我。”
这已经不是苏朔第一次动手打俞天宇，但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远离而非干涉，就连张青如都默默地往后挪了挪，然后和庄红药一起移开了视线。
“……这都到小五郎时间了，还有什么好吵的。”秦子焕漫不经心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真是闲得慌，就知道给人添麻烦。左姐，别管他们了，还是听白矮星老师推理要紧。”
左镇潮眼看着俞天宇整个人都快掉下去，不得不用手指拼命抠着墙壁上凸起的砖块，唯恐这人真不小心摔死在底下。
推理途中众人又合力制造出了一具尸体，这个事听起来似乎有些太幽默了。
“小李，麻烦你把他放下来吧。”左镇潮劝道，“你再用力下去，他估计真要掉下去了。”
“……”
苏朔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跟拎一袋垃圾一样，将俞天宇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提溜回了楼梯上。
然后他收回手，理了下刚刚因为用力而乱掉的侍者服，再度恢复成了那种沉默寡言的模样。
“……我可以说话了吗。”叶泓清问。
“可以了，请。”左镇潮谦虚道。
“先从最近一案开始。根据庄医生的判断，周博远的死亡时间是三到四个小时之前，死因是被绳索勒死窒息而亡。”叶泓清指了指楼上那只巨大的挂钟，“绳索就在钟里面挂着，大概率不存在还有其他犯罪现场的可能性。
“由于钟楼附近没有足以改变尸温的热源，可以排除掉通过加热来提前死亡时间的可能。也就是说，他至少是在三个小时之前被害的。”
说到这里，叶泓清突然问道：“谁还记得现在的时间？”
“我记得，我们是十二点半才出发的吧？”张青如举手回答，“算上走到这里和耽误的时间——”
“不用算，这里有钟。”庄红药指了指机械室深处，摆杆摆锤的更内侧，有一个用来观测计数的表面，上面显示的正是此刻的时间，“十二点五十七分。刚刚我检查尸体的时候应该是四十五分左右。”
“所以，周博远死亡的时间最晚不会晚于九点四十五，且极有可能是在九点半之前。”叶泓清说。
“但大家应该都有印象，九点零五分以前所有人都待在大厅里，之后才统一离场。凶手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三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内进行谋杀，还不被任何人察觉。更何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散场后还有人来房间门口送酒。”
叶泓清看向张青如：“我没说错吧。”
“啊、对！”张青如点头道，“当时是小李敲门来送酒的，我那会儿才打算睡觉，他就过来了，应该也不是很晚……？”
左镇潮闻言，不禁朝苏朔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发觉这人一改先前那副卑微还不起眼的模样，就着那身侍者服，直接抱胸倚在了身后的墙壁上，黑眸半阖着。即使听见张青如提到了自己，也没有一点要理会的意思。
那气质，只能说和侍者扯不上半分关系，连演都不演了。
左镇潮由衷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和外界联系的秘密渠道，且背后的老大已经准备连夜打进来把这个庄园端了。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他此刻的有恃无恐。
“——以上，这是第一个疑点。”叶泓清总结道，“然后，是在机械室里发现的东西。”
他迈步踏入逼仄的机械室，在墙壁上摸到了唯一一盏灯的开关，下一秒，刺目的光亮便从灯泡中爆发出来。
点状的光源将光线投射到不停摇晃的巨大摆杆上，人们也借机看清了那里的景象。在圆柱形的摆锤下方，散落着一些晶莹的碎片与还未完全蒸发的水渍。
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在机械室干燥的地面上格外刺目与显眼。
而除此之外，左镇潮并没有看出这个房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甚至连摆锤转动的速度都非常正常。
“这是……”程勇盯着摆锤下面那些小碎片，皱眉道，“冰块？”
“机械室平时有可能会出现冰块吗？”叶泓清问。
他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对方的回答也全然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在例行询问。
“怎么可能！我们平时除了打扫卫生基本都不会上钟楼，更别说去碰这种精密的仪器！”程勇摇头，“连维护都是找专人过来的，我们一般不敢乱碰，毕竟也算是老古董。”
“但是这冰块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还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摆锤下方。看来它最初是被平稳放置在摆锤上的。”
“搞什么？”陈潇不解地问，“你是说凶手把冰块放到摆锤上面？它能干什么？？”
“改变配重，加快时速。”叶泓清用一种“科普扫盲”的口吻回答道，“等到冰块融化，从上面跌落，摆锤的速度又会恢复原状。”
「那得要多重的冰块啊……等等，所以我刚刚上楼梯的时候，才感觉脚底那么滑？原来是凶手搬运冰块的时候在地面上遗留的水渍？」
左镇潮看了眼脚底下潮湿又遍布青苔的阶梯，也跟着一起踏进了机械室，挤在叶泓清的边上，观察了一下那个巨大的摆锤。
它的构造和普通的钟摆无差，摆杆连着摆锤，后者底部有一个螺丝的，可以用于调节摆锤在摆杆上的位置。整个机械装置也可通过改变摆锤位置来更改摆锤的周期频率，从而加快或减慢走时的速度。
“但是为什么要用冰块？这地方都没人上来，完全可以直接调装置本身吧？不就是拧个螺丝的事？”秦子焕问道。
“机械室是需要专人维护的。先不说此人有没有专门的工具用来调节，他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将其调回到原本的位置。之后只要钟楼的时间流速和主楼的对不上，很容易就被发现问题。”叶泓清说，“而由于届时钟楼作为案发现场，势必会被作为禁地严加看管，对方自然不存在再偷偷回去调整螺丝位置的机会。手法被识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相较而言，冰块虽然需要计算配重和融化时间，但却是更加稳妥，可以全部复原的做法。如果不是这些冰粒，单从摆锤现在的周期来看，我们无法判断时间有没有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但显然凶手没有考虑到冰块过大、这么点时间内不足以融化的问题，才产生了纰漏。”
“……”左镇潮顿了顿，“感觉严谨又不严谨的。”
“这是难免的。”叶泓清说，“没有哪个手法能做到天衣无缝，只是看探案的人是否过分无能罢了。”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张青如有些茫然地问，“钟楼的时间被调快了吗？”
“对。”叶泓清点点头，“最简单的例子。既然钟楼的时间出现了问题——那么，钟声敲响、秦子焕看见钟楼有人影走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午夜十二点吗？”
“不是你跟我说让我午夜出门乱逛吗？”秦子焕没好气地冷笑一声，“而且我们到达一楼大厅的时候不也是十二点出头？”
“我知道了！”陈潇瞬间了然，“也就是说凶手把两边的钟都调快了至少半个小时！我们当时散场的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是九点多，只有八点多而已！这么一来周博远的死亡时间不就能合上了吗？”
“周博远把你脑细胞和鼻血一起打出来了吗？”秦子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满脸写着“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懂”，
“调那个时间有什么用？周博远死亡时长又不会变！调完后的时间往前推三小时、和没调的时间往前推三小时，咱们不都在干一样的事儿吗？”
「……坏了，我有些不习惯了。」左镇潮也颇为震惊地看向秦子焕，「他的思维竟然已经迅捷到了这种地步！」
「宕机之前压榨最后一丝智力的回光返照罢了。」兰达姆平静道，「男人的好胜心总是会体现在各种不合时宜之处，比如现在。」
然而秦子焕这边还在输出，甚至抬手扶了扶自己并不存在的眼镜，目光犀利地看着陈潇道：
“而且！主馆和钟楼的时间都调快了半个小时，那四舍五入不就是没调吗？我看见那个黑影的时候的确敲钟了；而下楼的时候座钟也明明白白指着十二点零三分。那凶手到底是怎么在三分钟之内就从钟楼跑到主馆的？还是说凶手压根就没到主馆，其实就是你和张青如里面的一个？”
张青如都要窒息了：“我疯了吗我大半夜来钟楼！连个灯都没有的地方！……”
「……等等，慢着。」
左镇潮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诚然如秦子焕所说，如果不考虑周博远死亡的事，两边的钟同时调快了半个小时，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毫无影响的。自然也不会干扰他们对时间的感知。
可现在仔细想想，从秦子焕听到钟声、跑回房间和他们讲发生的事，再到庄红药敲门讨论，再到一群人从三楼下来……
真的只需要三分钟吗？
左镇潮思索的功夫，叶泓清也罕见地认真看了秦子焕一眼。
他似乎是没想到秦子焕到这一步竟然还能听懂，甚至表达了见解。
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得对。但你只要对时间稍微敏感一些，就能明白从你听到钟声一直到我们下楼，绝不可能只用了3分钟。
“如果要说真的过去了多久——”
他垂下眼，右手食指轻轻地点着拇指的指节，缓声道：“大概是十三分钟。也就是说，钟楼的时间比主馆快了10分钟。”
看着青年那个指尖不停轻点的动作，今晚以来他数次进行此番行为的场景再度于左镇潮脑海中一一闪过。
她就说！这个人向来能躺着就绝不坐着，恨不得浑身上下连血液都不流动的，怎么突然开始做起手指操了？
但一想到他此举的真实目的，左镇潮还是有些迟疑地确认道：“……原来你一直用手指点啊点的，是在——”
“计时。”
叶泓清回答。
左镇潮对此叹为观止，楼梯上一帮人更是跟看鬼一样看着叶泓清。
——这个神经病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叶泓清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来推算一下各个钟表的时间了。
“钟楼时间是十二点五十七，主馆的时间是在钟楼的基础上减少十分钟，也就是十二点四十七；而实际时间则是在此基础上继续减少半个小时，也就是十二点十七。”
“毫无疑问，凶手是在九点到午夜的这段时间内调整的时间。调主馆的钟是为了制造周博远死亡时候的不在场证明；调钟楼的摆锤则是为了制造刚刚被目击时候的不在场证明——这起初只是凶手的保险措施。”
叶泓清说，“而为了让这个保险措施真的能派上一些用处，我特意让秦子焕出去，目击了那个影子。”
“……”
秦子焕用一种罕见的，平和又舒缓的表情看着叶泓清。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微笑道：“听不懂。但是你怎么知道凶手在想什么？你们看上去好像跟共用一个脑袋一样熟。”
叶泓清不想听懂对面的阴阳怪气：“这个我之后再解释。”
“这么说……凶手只有在“三分钟”回到主馆，才能排除他是那个黑影的嫌疑……”庄红药说，“那按这个逻辑的话，刚刚从主楼出现的，反而是有嫌疑的，否则凶手的诡计就没有意义了。”
突然失去嫌疑的张青如：“哎？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