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爷爷坐在藤椅上,背脊挺得笔直,老眼布满红血丝。
傅奶奶坐在他身边,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他布满青筋的手背。
直到傅北辰推门而入,满身狼狈、衣服血迹斑斑地出现在门口,两位老人同时起身。
傅奶奶几乎是颤着声音问:“北辰?你……你没事吧?”
傅北辰强撑着点头:“我没事,奶奶。”
“明月呢?她怎么样了?”傅奶奶急切追问。
“还在医院,昏迷中。医生在处理……但状态很不好。”
原本刚松下去的一颗心,又“咯噔”一声吊了起来。
傅奶奶决定,“不行,我得去看看明月——”
傅爷爷抬手制止她,低声喝道:“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可她出那么大事——”傅奶奶的声音都哽咽了,“我得去看看她!”
傅爷爷的神情格外复杂,他当然知道这事不简单。
傅北辰说的这些,和他记忆里的一件旧案重合了起来——当年傅祈年在边境剿毒时,确实击毙过一个叫“于泽权”的贩毒头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冤孽还会找上门。
他挥手让高嫂扶傅奶奶回屋休息,等老太太倔不过、被强行送走后,他让高叔带傅北辰去清理伤口。
傅爷爷叫来了黑子。
经历过这件事,他觉得几个孙子孙女还小,必须有人贴身保护着。
*
当天下午,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病房门口的玻璃窗上,镀出一圈温柔的金边。
明贺之悄无声息地走到走廊尽头,隔着一层玻璃看进去。
明月已经醒了。
她目光依旧有些虚浮,却不再惊恐。
她那只还插着吊针的手缓缓抬起,小心翼翼地落在那个男人的头发上,指尖轻轻地拨弄他那乱糟糟的大背头。
那男人正趴在床边,脸埋在手臂里睡得沉沉。
傅祈年到底有什么好的!?!
明贺之沉默片刻,薄唇紧抿,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福伯提着饭盒,他是和明贺之一起过来看明月醒了没有。
看着明贺之离开的背影,福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
“咯吱”一声轻响。
傅祈年警觉地抬起头,还没完全清醒,就对上床上那张带着笑意的小脸。
“你醒了?”他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眼底布满了血丝。
“你真丑……”明月笑得露出一颗虎牙,抬手挡住了眼睛。
傅祈年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再摸摸头发,乱得像一团鸡窝。
“没时间收拾……”他低声辩解,声音里却带着轻松的笑意。
站在一旁的福伯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像个尴尬的电灯泡:“小姐,老爷让我给您带了粥过来。”
明月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他人呢?”
福伯顿了顿,“他刚刚走了。没说话,也没让吵您。”
明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飞快地掩去,转头不再问。
傅祈年接过食盒,把粥倒进碗里,又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吹了吹。
“我自己来。”明月伸手想接,却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你手没劲。”他很认真地说,“我来。”
明月张了张嘴,看着他舀了一勺又一勺,一边吹一边喂,一边低声哄道:“再吃一口,就一口……”
福伯站在角落里,嘴角微微上扬。
他昨夜也在场,见过傅祈年杀人时的模样,雷霆霹雳,冷如冰川,谁都不敢靠近。
可现在,这位傅先生却像哄小孩一样,耐心细致地喂着一个女孩吃粥,那碗白粥被他端得稳稳的,仿佛她是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粥喂到一半,明月突然抬眼问他:“你昨晚没睡吧?”
傅祈年轻轻“嗯”了一声,“你一直没醒,我不放心。”
明月没说话,只低头继续吃粥。
片刻后,她含着半口饭,忽然笑着说:“你再不刮胡子,我要开始嫌弃你了。”
傅祈年失笑,低头轻声应道:“好,等你吃完,我去收拾。”
阳光照进来,洒在两人之间,一碗热粥、两颗靠近的心,在寂静中悄然靠拢。
福伯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顺手带上门,留给病房一份静谧与温柔。
粥喂到一半,明月突然低头,手指拢起病号服下摆,轻轻一掀。
傅祈年一愣,视线随之落下。
她纤细的腿上、手腕内侧,还有锁骨处,隐隐可见大片青紫痕迹,像是被钝物撞击留下的伤,细碎又惨烈。
皮肤白皙,这些淤青格外刺目,尤其是腰侧一处,还渗着未干的伤口结痂,令人触目惊心。
明月低头看了看,“这些账,你打算怎么算!”
哦,明月可不是个为爱冲昏头脑的人,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不要点补偿,对不起自己瘦小的心灵。
傅祈年秒懂,他放下碗筷往左右口袋摸了摸,尴尬了扯了扯唇角,“今天没带钱,回去我就准备!”
*
两天后,明月出院。
明贺之眼皮底下就涌入了好多傅家人......
明贺之作为一家之主,象征性地和傅爷爷泡了一壶茶,随意聊着点什么。
傅爷爷感觉明贺之这次态度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不和善。
砝码卡带着几个孩子在客厅玩。
楼上。
傅奶奶坐在床沿,握着明月的手,声音像春夜里抹茶般柔滑:
“月丫头,真是对不起。阿年的过去连累了你,奶奶心里难受得很……”
没说两句,婆婆的皱纹里已淌出泪光。
明月最怕老人掉泪,连忙安抚:“好啦,妈,我这不是活泼乱跳的!”
一句“妈”随口脱出,她自己都愣了——毕竟还没过门。
但习惯作祟,一时收不回来。
尴尬停顿半秒,傅奶奶反倒莞尔,拍着她手背:
“理应叫妈。”
明月就势,甜甜又喊一声:“妈!”
窗边的傅北辰始终沉默,逆光里少年清瘦的侧影被夕阳勾勒成温柔的金线。
傅奶奶看了眼窗边的少年,找了个借口,起身要去给明月做点心。
待奶奶合上门,他才挪到床前,嗓音因刚才的静默而显得格外清澈:“谢谢你。”
青紫还残留在他眉骨处,与那双沉静又倔强的眼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