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盘踞在他手上的怨气已经被净化之力清除，他的手看起来完好如初，实则内里的血肉已经被腐蚀殆尽，如果不是有净化之力充盈其中，只怕早成了枯皮。
“我手上没有怨气，不会伤到殿下。”司玉琅轻轻解释了一句，到底放下手。
“殿下如今知晓了我的真面目，可以尽情地厌弃我了。”他又道。
嘉萝抿着唇，没有说话。
看到嘉萝如此模样，司玉琅既有些宽慰，又觉得难过。
他不希望嘉萝因他的死心生愧疚，便要忍受嘉萝的厌恶。
也好，左右是他该承受的。
他求仁得仁，不该感到难过，该开心才是。
司玉琅果真笑起来。
他脸上布满鲜血，笑起来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吓人，更诡异的是他的眼底隐隐有水光，夹杂在血色里，似笑非笑，让人辩不真切。
嘉萝转头看向他，盯着他看了许久，末了唤了一句，“司玉琅。”
笑声戛然而止，司玉琅忽地看住了嘉萝。
“我们下辈子不要见面了。”
长久的静默后，司玉琅点了点头。
“如殿下所愿。”
嘉萝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有下辈子，做一个干净、纯粹的好人吧。”
司玉琅反问，“殿下喜欢这样的人吗？”
嘉萝沉默，“起码不讨厌。”
“好。”司玉琅笑着答应，“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个让殿下不讨厌的好人。”
嘉萝不说话了。
司玉琅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殿下，我有的时候总在想，若你当年没丢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一起长大，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我还希望我的妈妈没有死，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成为殿下口中干净纯粹的人？”
......
他说了好多，他的遗憾、他的不甘、他的奢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很容易被风吹散。
“殿...下...”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身体忽然变得透明，他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目光在嘉萝身上流连，至死不曾移开。
他最后看嘉萝那眼，满是不舍，满是遗恨。
他的爱和他的愧疚只会让殿下为难，所以就不提了吧。
我诚心地祈求上天，让殿下如愿以偿，再也不要遇到我了。
【司玉琅最近的好感度到达100，虐渣进度完成100%】
司玉琅死了，连同怨气和嘉萝的本源之力还有青龙，消失得干干净净。
嘉萝垂下眸，面上无悲无喜。她用仅存的精神力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向下跌落。
守在一旁的裴清等人立刻上前，团团围在嘉萝身边。
“殿下，让治疗师帮你...看看伤势吧。”裴清声音艰涩。
“不用了。”嘉萝挥挥手，断然拒绝。
裴清眼睛酸得厉害，他努力睁大眼，说不出话。
他心里清楚，嘉萝快要死了。
在听到嘉萝承认自己动用了本源之力那刻，裴清就明白，嘉萝没救了。
所以他同其他人没有上前打扰殿下和司玉琅对话，而司玉琅也不再疯了似得喊人来救殿下。
殿下为了拯救帝国，舍弃了自己。
她那么年轻，比他还小几岁，却比他更加勇敢、更有担当。
殿下和司玉琅的纠葛，他有所耳闻，听到司玉琅和白虎君主的阴谋，他怒不可遏。
但殿下的反应却平平，裴清当然不觉得殿下早就知晓司玉琅的图谋，只以为殿下对司玉琅确实有几分特别。
正因这份特别，裴清心中烧起怒火，这把火险些将他的理智一并烧毁。
司玉琅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这么算计帝国，算计殿下。
殿下就是让他害死的。
裴清恨不得上前把已经快死掉的司玉琅再杀一遍。
但他不能。
他眼看着司玉琅连正经的尸骨都没留下，可谓死无全尸，心中既觉得痛快，又觉得不平。
司玉琅就这么死了，在害惨了殿下后，就这么死了，死前还能和殿下说那么多话，该是死而无憾的吧。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死了还要拖累殿下？
凭什么他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死了，他该受帝国律法的审判，永远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为帝国人民唾弃。
只有这样，才能赎清他犯的罪。
不，他犯的罪根本赎不清。
通敌之罪、叛国之罪、害死帝国继承人之罪。
桩桩件件，都不是他能用命偿还清的。
他犯的错，最后却要殿下来买单。
裴清心中恨极。
嘉萝瞧见了裴清眼底的愤恨，并没有出言劝解，她需要裴清的恨意，帮她完成最后一件事。
她看向裴清，“跟我回主星。”
裴清微怔。
“是。”回神后，他很快道。
失去本源之力的人并不会立刻死去，差一点的能多活两三天，好一点能活半个月。
能活几天全看各人身体素质，治疗师也束手无策。
兴许殿下是想回主星见见家人，裴清自然愿意护送她回去。
黑龙君主死了，结界消失，星舰信号回归。
裴清亲自驾驶星舰，载着嘉萝回主星。
星舰消失在茫茫星海，无数士兵和星兽望着它远去的方向。
士兵们齐齐敬礼，眼眶红得吓人。
星兽们则若有所思。
两方掌权者死得死，伤的伤，战争再也打不起来。
收到求救信号的军部高层很快赶到星海战场，收拾残局。
星兽们也纷纷给族中传回消息，揭穿黑龙君主的真面目。
战场发起很容易，但战场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却没那么容易解决。
只不过这些都和嘉萝无关了。
她在返程途中昏迷时多，清醒时少，几乎没有说过话，如果不是她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裴清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去。
回程途中，裴清越来越沉默，心中名为恨意的种子越埋越深。
两天后，星舰抵达主星。
大帝亲自在宫殿前迎接嘉萝，在他身后，所有皇室成员无一缺席。
他们早在黑龙君主死亡当天便收到消息，知晓了星海战场发生的一切。
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没有嘉萝，帝国现在已经变成人间炼狱，他们这些人哪怕不死，也绝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不管他们曾经对嘉萝是何种看法，眼下的悲伤都是真的。
其中以大帝最为悲痛。
他不仅失去了好不容易寻回的孙女，还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继承人。
看着嘉萝苍白的脸，大帝的背忽而塌了下去。
这一幕和十八年前何其相似。
他珍爱的女儿被人抬着回来，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那双明媚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如今，他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亲眼看着孙女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
上天对他，实在过于残忍。
嘉萝走出星舰，拒绝了裴清的搀扶，缓步向前。
她走得有些慢，时不时轻咳两声，看得出来只是走两步路都让她觉得有负担，但她还是忍痛走了下去。
大帝不禁上前迎她，他虽然老迈，走得却比嘉萝快很多，不多时便和嘉萝相遇。
嘉萝轻声唤他，“陛下。”
大帝没忍住落了泪，“好孩子，你回来了。”
“孙女幸不辱命。”嘉萝道。
这话听得大帝愈发心酸，止不住后悔，不该这么早派嘉萝去星海战场的。
可她不去，帝国又保不住。
说来说去，是他这个做长辈的无能，叫她一个小辈扛下了所有。
大帝看着嘉萝的同时，嘉萝也在看着他，并没有错过他眼底几乎凝成实质的愧疚、怜惜和心疼。
她缓了缓，作势要跪，被大帝猛地搀住手臂。
“这是做什么？”大帝急声道。
嘉萝停下跪拜的动作，抬头定定看着大帝，“陛下，孙女有一事相求。”
*
一日天晴，艳阳高照。
帝国公民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开启自己平淡而安稳的一天。
学生上课，老师授课，工人赶工，小贩支摊......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一则消息席卷星网。
最初看到消息的时候，帝国公民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因那消息竟是皇太女的讣告。
简直匪夷所思！
皇太女青春康健，天赋惊人，怎么可能忽然去世？营销号为了流量真是没有底线了，想钱想疯了？
众人心里说着不信，待看到发布消息的是皇室官方账号，却齐齐陷入沉默。
他们清楚，皇室不可能拿皇太女的事开玩笑，准确的说，帝国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无良的罪犯、对皇室恨得咬牙切齿的极端分子也不可能拿皇太女的事开玩笑，因为皇太女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帝国的安危。
既然没有人敢随便杜撰皇太女身死的谣言，那么这则消息只能是真的。
众人再不相信，也只能接受。
一时间，整个帝国都陷入了沉默。
十八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猝不及防接收到另一个相似的消息。
接连两任皇太女身死，帝国这是受到了什么诅咒吗？许多人痛心疾首地想着。
而更多的人则是想知道皇太女因何而死。
皇室发布的下一条消息替他们解答了疑惑。
公民们呆愣地读完全篇通告，久久回不过神。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无限接近过死亡一次。
原来五天前的星海战场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是皇太女动用了本源之力，力挽狂澜，拯救了他们。
皇太女是为了救他们才死的。
如果没有皇太女，他们很可能已经被怨气侵蚀，在无尽的不甘和痛苦中死去。
许多人看着通告，泪流满面。
但皇室发布的消息并没有停止。
紧接着，皇室又发布一则通告。
通告里揭露了司玉琅的所作所为，包括他和白虎君主的谋划、他身怀怨气以及最后被嘉萝杀死的事。
帝国公民对司玉琅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司家家主之子，半道陨落的天之骄子，是他们茶余饭后总提起的对象。
他们没想到，那个在他们眼中只能混吃等死的司家弃子，有一天竟然能搅动这么大的风云，生生害死了皇太女殿下。
因皇太女身死而产生的愧疚、悲痛，忽然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向着司玉琅而去。
如果不是他，殿下根本不会死！她会好端端回来，带领他们抵御星兽，让帝国恢复往日的生机和活力。
公民们恨得心里滴血，住在主星的公民甚至自发跑到司家捣乱，或是在门口怒骂，或是向着司家大门发起攻击，整个帝国人心浮动。
第三则通告发布半小时后，皇室官方发布了第四则通告。
如果是第三则通告点燃了公民心中的怒火，那么第四则通告则彻底让公民们陷入了迷茫和震惊。
与其称第四则消息为通告，不如说它是一则变法。
一则关乎帝国发展前途的变法。
通告中细数了帝国的积弊，上至皇室世家，下至平民罪犯；近至主星，远至垃圾星；所有的弊端都被写得清清楚楚。
针对这些弊端，通告亦提出了相应的解决措施。
通告最后写到，这些内容都是皇太女临终所写，她自知时日无多，心里放不下帝国发展，所以便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写下来，希望这些想法能帮助帝国清除积弊，走得更远更稳。
大帝感念皇太女一片赤诚之心，决心按照皇太女的想法改造帝国。皇室上下一心，草拟了相关法令的修改意见。并通告全国。
同一时间，军部也发布了同样的内容，声称军部将全力支持、配合修改意见的推行。
皇室和军部拧成一股绳，政府的意见已经不再重要，更不要提修改意见第一条针对的就是世家。
只怕随着法令的推行，世家会先不复存在，由他们组成的政府也将彻底瓦解。
怪不得今天公民们打上门去，司家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怕是死了嫡系子弟不够，整个家族也摇摇欲坠，已然自顾不暇。
遥远的垃圾星不知怎么连接上了星网，居民们刚登上星网，就被四则惊天消息接连轰炸，脑子懵得转不过弯。
回过神后，垃圾星居民死死凝视着其中一条法令，喜极而泣。
法令是这样写的——从今天起，垃圾星不再区别于其他星球，其上居民和其他公民一样享有同等的权利，履行同样的义务。
他们不知道皇太女是谁，但他们知道皇太女一力推行的法令，将拯救他们于水火，让他们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除了垃圾星居民，许许多多被帝国遗忘忽视的群体都在法令中被提起，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