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神京的气候,这时节倒比金陵更怡人些。”
船队在码头靠了岸,贾雨村等一行下得船,乘着车轿,搬着箱笼,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神京城去。
贾雨村与娇杏坐在轿子里,雨村伸出两根手指拨开轿帘,打量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神京城,神色间有些怀念,但更多的却是得意之情。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京师,初次赶考,而后罢官,携着林如海和贾政的书信求官谋职,这两回雨村每每思及,皆深感落魄,无颜提及,这神京城彼时与他而言,不过是过路之所罢了。
然此番进京,却是要受赏升官,青云直上来的,再看这座城池,便颇觉有不同之处,连城墙上的一砖一瓦也变的可爱起来,心中得意,自不消说。
此时听得娇杏谈起,雨村微微一笑,放下帘栊,轻抚颔下短须:
“不过是来的凑巧罢了,如今正是暑气正盛的时候,北地向来比江南要凉快些,等再过几个月,你就又要说它冷了。”
娇杏闻言轻轻点头:
“老爷这趟进京,可要去那贾家拜会?不是说是老爷的族亲来着?若是要去,我这便叫下人先准备着。”
雨村抚须的手一顿,昔年落魄之境,为谋前程,他便与荣国府上连了宗,自认了贾政为族叔,便连宝玉贾琏等辈,他也能叫一声世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自他南下金陵之后,听得宁国除爵,便与贾家来往渐少,况且以他如今四品官身,不日还另有迁转,压了贾政已不止一头,更遑论贾琏等辈。
虽说荣国府的根基并不在贾政身上,但其衰颓之势,贾雨村既为明眼之人,自然瞧得分明,岂肯再伏低做小,自甘下贱。
只是这话若是直说,未免显的难听,因而借口道:
“此事不急,且先安置下来,待陛下召见。这番能回京,是受了王统制的举荐,听闻王统制不日也要回京,不可轻忽,还是先去王家拜会为上,礼数不可轻薄怠慢了。”
娇杏赶忙将这事记在心里,见雨村皱眉沉思,便拿手中团扇为雨村扇扇凉风,又轻声道:
“老爷先前总不肯说,只推说是未曾定下,如今都已经进京了,总该叫我知道,老爷这回该升个什么官职?也叫我高兴高兴如何?”
贾雨村回过神来,见娇杏又提起此事,心中得意之情也欲抒发,嘴角勾了两下,强自忍住,面上依旧竭力作出一副端肃模样:
“你啊你,俱是为陛下办事,何必计较官职,去年苏御史受旨南巡,这右俭都御史一职出缺,至今未曾填补,此番王统制为某举荐,正是此职了。”
娇杏只当前半句话是在放屁,抓着后半句紧着问道:
“那这右俭都御史是几品?”
贾雨村便将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来,娇杏见此,一下子泄了气,颓然的坐回去,也不给贾雨村扇风了,撇撇嘴道:
“还是四品,那跟老爷您原来做着的金陵知府有什么分别?王统制也太小气了些。早知道是这样,何苦这样大费周章的。”
贾雨村无奈的摇摇头,伸手点点她:
“妇人之见,若只在那金陵知府的位置上待着,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了,来了这京师,才算大有可为。”
娇杏闻言也只是半信半疑,只是见贾雨村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方才不再多说什么。
队伍既入了城,寻到先前打发人定下的宅子,雨村吩咐娇杏安置家眷,自己半点也不耽搁,先提了几份金玉字画,如此厚礼,尤觉单薄,又专去如意斋里添了几样贵重物件,便领着两个仆人直往王家拜会。
一边欣赏京师风物,一边招来一位仆从问话:
“先前派你来京师,打探的如何?”
那仆人连忙道:
“不敢误了老爷的事,如今这京里正有几件热闹事,小人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头一桩就是说明年又要京察,据说朝堂里为这事争的厉害,都快打起来了。”
这件事雨村已有些听闻,本料杨阁老应该是手拿把掐的,不料竟争执至今,不由心思震动,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机会,这京察大计,不正是御史得意之时?
将心中原先去往杨松府上拜会的念头暂且搁置下来,反倒起意打听申家所在,又问道:
“还有呢?”
“再就是南城里头最近也热闹的很,那位靖远伯爷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现在在南城到处查抄赌坊暗娼,还四下搜捕乞丐,据说衙门里都关不下人了。
这倒也罢了,他还一天到晚推屋挖沟的,将好些人家的房子拆了,最近正有不少人说要去顺天府衙门里去告他,听人说御史也弹劾他无事生非,劳民伤财的,但也没见什么下文。”
雨村脚下一顿,有些诧异道:
“他这是何故,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陛下竟由他这般胡来?”
“那谁知道了,说不准就是年轻坐不住,小小年纪就是高官显宦的,自然不能比老爷沉稳,打着个维持治安的名头胡搅一气。
要说这事,听人说也有两个月了,据说御史时常弹劾,但陛下就是不曾罚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雨村闻言,面上惊异之色遮掩不住,他若是在金陵搞出这番动静来,只怕知府的位置早也坐不稳了,何况是在这天子脚下,早听闻这靖远伯深受陛下信重,不意竟至于厮!
更不免又在心中将林思衡的地位往上调了调,打定主意,待拜会过了王家,便要携着娇杏往东府里联络一二,正好有香菱的故事在,由头都是现成的,只管推说娇杏思念故主,便也能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