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衡既叫他明日过去,贾芸自然不敢拒绝,连忙应下,更不敢如对待宝玉那般,拿这话当耳旁风。
看了一眼与荣国府一样壮观巍峨的靖远伯府,贾芸面色又开始为难起来,西府里进不去,明儿东府也进不去可怎么办?
先不说得不得什么好处,倘若果真误了靖远伯什么事,他哪里担待的起,便欲要先提前做些准备来。
思量许久,倒也寻出个主意,虽觉不大妥当,也只得试一试再说,便抬脚往南城舅舅家去。
贾芸这母舅姓卜,就叫卜世仁,在南城里开着家香料铺子,虽不甚红火,倒也吃喝不愁,有些家底。
见着自家外甥进来,问了一句,贾芸便求恳道:
“正有件事情要求舅舅帮衬帮衬,舅舅好歹赊些好苏合香给我,也不必多,四两便足,等过了八月,外甥儿一准儿按数送银子来。”
卜世仁当即冷笑道:
“快别提这赊欠两个字,前儿铺子来还有个伙计,替他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到今儿也没还上,只得我自己赔了,因而前几日才定了合同规矩,再不许亲友赊欠的。
也并非是舅舅为难你,再者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是拿现银子来买,也没有给你的。
况且我又知道你,你哪里有什么正经事,不过是赊了又拿去胡闹罢了。
你也别怪舅舅见你一遭,就寻你一遭的不是,总是你不知好歹,说来也大了,到底寻个营生,挣几两银子,好好拾掇拾掇,我看着也高兴。”
贾芸嘴角扯了扯,心里觉得憋屈,却也只得赔笑道:
“舅舅说的虽在理,只是我家里的光景,舅舅不是清楚?原先一亩地两间房,如今不是还在着,也不曾叫我给糟蹋了。
只是巧媳妇也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外甥儿能怎么样的,再者我平日里晓得舅舅事忙,无事并不敢来打搅,只实在是遇着正事,不得已,才来求舅舅来了。”
卜世仁磕磕手里旱烟锅,不耐烦道:
“我的儿,舅舅要是有,给你还不是该的,我天天与你舅母说,只愁你不争气,没个算计心眼的。
你要但凡立的起来,到你贾家大房里,便是见不着个做主的爷们,就是下气些,和那些个管事下人嬉和嬉和,你也能弄个事管管。
我前儿不还见着你那三房里的老四,就是那个叫贾芹的,骑着大叫驴,带着五架大车,四五十个和尚姑子往家庙里去。
他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又不是多能干的,怎么就有这好事落他手里,你怎么就不学学?”
贾芸求恳半天,一无所得,反挨了一通教训,也只得道恼告辞。
卜世仁喊了一声:
“怎么又急的跟个猢狲一样,吃了饭再走吧!”
话音才落,就听见厨房里有人将米缸拍的直响,贾芸舅妈端着个空簸箕出来,也不看贾芸,只对卜世仁道:
“你又糊涂了,才说了没有米,买了半斤面下给你吃,这会儿倒装起胖来,留外甥在这挨饿不成?”
卜世任咂嘴道:
“这有什么的,再添半斤就是了。”
他媳妇便叫自家女儿出来,当着贾芸的面吩咐道:
“银姐,你去对门王奶奶家里问问,有钱借二三十个,再买半斤面来。”
那“银姐”便也朝自家表兄瞧了一眼,神情很有些不情愿,夫妻两个还在这里你来我往,贾芸却早听不下去,胡乱道了声:
“不用费事”。便跑的不见人影。
赌气跑离了舅舅家,过后贾芸又不免一阵恼恨,闷不吭声在巷子里头走,倒正遇见一醉汉,那汉子醉眼朦胧的,竟还能认得他,喊了声:
“可是贾二爷不是?”
这醉汉他倒也的确认得,正是倪二。
要说这倪二,原也是贾芸近邻,后来搬到南城,自此少了来往,前些日子才又遇见。
贾芸也知这倪二如今是个泼皮,专放些印子钱,又在赌场里看场抽钱,打架吃酒,便不敢与他深交,但到底也有一番交旧情。
前些日子才听闻这倪二让官府拿了,心里尚有些惦念,不想这会儿在这撞见,便忙问道:
“老二,你怎么在这,不是听说你叫人拿了去修路?我还想着去探望探望你,这是已经放了?”
倪二闻言,当即啐了口痰,骂骂咧咧道:
“那狗日的靖远伯,好端端的,没事找事,把老子看的赌场给拆了,还抓老子去挖那臭水沟,要不是遇见了贵人,老子我迟早是要被他糟践死。”
贾芸见他骂到林思衡头上,也只得讪笑着不出声,转了话头道:
“那你现在是在哪儿高就来着?”
倪二便嘿嘿笑道:
“托了贵人的门路,已入了三合帮了,大小算个头领,混口饭吃,你又往哪儿去?方才瞧着不大高兴。
要有什么不平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三街六巷的,得罪了我倪二的朋友,管叫他人离家散。
况且如今兄弟我既已入了三合帮,说句不成器的,也算得个靠山,更没有不帮衬这邻里的道理。”
贾芸连忙拦了拦,苦笑道:
“你先别说这话,你定要问,我告诉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