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青云声泪俱下道：“常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常小鱼摇了摇手指，“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你我起初相识，是在瑰丽酒店，起始议会里，那天你当着所有养尸人的面，明里暗里找我麻烦，这个怎么说。”
阎青云连忙说道：“常爷，那不关我的事啊，当时是雷复明指使我要我在起始议会上找你的麻烦，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啊，在这之前我们素未蒙面，没有冤，没有仇，我干嘛要惹您呢？常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时您杀了三尸会猎狗堂钱乾，乾坤兄弟两个，灭了他们整个堂口，正巧又赶在起始议会的时间节点，所以我才借助这个机会向您施压，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是雷复明要找您的麻烦！”
常小鱼微微点头说道：“好，这件事儿就不说了，守陵村的几十口人呢？”
阎青云又说：“那是当时雷复明死了儿子，气急败坏，所以整个人就像疯掉了一样，我也拦不住他呀！当时我一个人都没杀，您都看在眼里了。我顶多就是帮他联系起始议会里的其他力量来围追堵截您。”
“好，愿意大方承认，这点儿说得过去。”
“再接下来呢？海崖庄园里，我的好兄弟韦峰是不是被你活活逼死？”
阎青云又忙不迭磕头道：“常爷，那也不是我的本意啊，你口口声声说要出来竞选新的话事人，我说实话，我可以把位置让给您，但那不是我说了算的呀！冉凤鸣非得让我当下去，起始议会一定控制在他自己的手里，这是冉凤明亲口跟我说的。”
“我也不想杀韦峰啊，我跟韦峰又无仇无怨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退出起始议会话事人的位置，可我要是退了我就会死，冉凤明不会放过我的，那天不是我逼死韦峰，是冉凤鸣要我那么做的，常爷，冤有头债有主，这您不能怪到我身上啊。”
“好，那我再问你，你我二人在东南亚决战的时候，你说你杀了韦峰的老婆孩子，这一点儿你总跑不掉吧。”
阎青云又重重的磕头道：“常爷，韦峰没有老婆儿子啊，我当时是故意激你的，是想让你心神大乱，然后趁机战胜你。”
“在东南亚的时候，我奉命抓走柳安然，那也是上仙的旨意，现在你把她救回去了，你可以自己问问她，我有没有虐待过她，我有没有让她少过一根毫毛？在转移她的过程当中，我专门找了三个女佣伺候她，常爷，您可以问问她，我有没有让她受一点委屈。”
“如果有！您随意折磨我！”
一看常小鱼有些沉默，阎青云立马趁热打铁道：“常爷，都说您是一个讲理的人，你我之间固然有些恩怨。”
“但很多事情，您仔细想想，也一定能想明白的。”
“我阎青云自始至终都是一条狗啊，我从来就没当过人，我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在起始议会的时候，我做冉凤鸣的狗，我要昧着良心去帮雷复明。”
“您灭了起始议会的时候，我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东奔西走，最后被您的仇家斗笠收入麾下，对，就那个王八蛋！”阎青云指着泳池说道：“他还想杀了我，找您和谈，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他刚遇见我的时候，故意把鱼肉扔掉地上，让我捡起来吃，以此来羞辱我是一条狗，我为了活下去，我又忍了。”
“在东瀛做的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啊！”
“你曾经说那个……那个……”一时半会，阎青云想不起来他毒死的那个女人。
常小鱼道：“田中莉娜。”
“对对对，我那时准备的毒素，不是要去毒您的啊，是要去毒那个船山秀虎的，他在那个武士祭上表现的太出风头了，斗笠说东瀛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就派我去下手了，我当时不知道那是您啊！”
“更何况，也没毒到您，只是毒死了一个女人，就那个田中莉娜。”
“再然后，您打赢了全东瀛所有高手，我和斗笠那个狗东西没办法了，就只能跑路，因为当年是上仙指使斗笠杀了您全家，所以我们投奔上仙去了，上仙很欣赏我，所以传给我法门，我去了东南亚之后，那些事情都是上仙指使我那么干的啊！”
“我当冉凤鸣的狗，当斗笠的狗，当上仙的狗，我从来都是一条狗，我从来就没坐上过餐桌，常爷，很多事情我都是身不由己，我主观上不想与您为敌啊！”
常小鱼面无表情，双手负于身后道：“那客观上呢？”
“聊聊。”
蓦地，阎青云嘴角挑起了一丝冷笑，“客观啊？”
“客观上，我愿赌服输。”
“想我年轻的时候，不比你常小鱼差，我也是跟着太平军起义过的人，我也是为天下人做过事的人，想我那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同样也被万人朝拜过，同样也心怀苍生过，我怎么也不比你差啊。”
“可你常小鱼，怎么处处比我强，比我厉害？”
“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说真的我不服。”
“可我一次次不服，你就把我打倒一次次，你知道吗，在无数次的逆境中，我甚至都觉得人生无望了，我的灵魂甚至已经下跪了，我渐渐的明白我打不过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真的，我马上就要绝望了！”
“可是，我遇见了上仙，你知道上仙跟我说什么吗？”
说着说着，阎青云站了起来，笑的肩膀颤动，越来越狂妄，“他说，你常小鱼算不上什么，你能有今天，是因为他在背后扶持你。”
“我想了想，是啊，你常小鱼有什么本事呢？我也没见到你多么刻苦，多么天资聪慧，你完全是在上仙的庇护下，一步步走到今天，你的努力在哪？我压根没看见过你的努力啊！”
“上仙说，他可以让你做主角，也可以让我做主角，于是上仙给了我一次机会，这是我当了多少年的狗，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啊！”
“这一次，就这一次，我坚信我能改变命运，我坚信自己也能当一次主角，我凭什么处处都要输给你，现在支持你的上仙，转而要扶持我做主角了，我知道我的命运要改变了！”
“哈哈哈哈！”
“我跟随上仙，夺走魔门，杀回起始议会，我好不威风，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狗，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上仙给我九幽玄窍，给我异域妖骨，上仙把我从一条狗变成了一个人！”
“过瘾啊，过瘾！”
回想起那短暂的一段经历时，阎青云仍旧控制不住的点头，眼中尽是狂热的神情。
“原本我以为，我的命运就要彻底改变，就要永远的跟随上仙，称神做祖了，可我没想到，最后又是棋差一着，又是败给了你，所以今日我重新从人变成了狗，成为了你的阶下囚。”
“刚才我下跪求饶，你以为是什么？以为我怕了？哈哈哈哈，我是在逗你玩，我想看看你常小鱼究竟有什么样的胸怀，能扛得起天下为公这四个字。”
常小鱼道：“你以为我会折磨你。”
“对，我以为你会像个精神崩溃的人一样，疯狂的报复我，哈哈哈，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想看看你如同一个凡人的样子，因为我他妈看不惯你浑身闪烁着金光，像是神明降世的那般模样，我从来都不服你，不服你啊！”
“你常小鱼，到底哪里比我强啊！！！”阎青云指着常小鱼的脸，爆吼道。
“我一路走来，我也善良过，我也从未滥杀无辜过。”
“我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从来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我不是一个坏事做尽的人啊，凭什么我处处都要低你一头！”
“老天不公！”
“常小鱼！要杀要剐，随你便，动手吧！”
常小鱼道：“最后这段话，让我放弃了折磨你的想法，如果你一直求饶，我倒反而看不上你，临死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说吧。”
阎青云微微仰头，任凭泪水滑落，片刻后凝声道：“把我带到太平洋的某一个小岛上吧。”
“你常小鱼从冉凤鸣手中逃脱，逃进了茫茫大洋里，再回来便问鼎起始议会最高权力宝座，我想在临死前也做一场这样的梦，万一，下辈子实现了呢？”
常小鱼微微挥手，身前出现了一个闪烁着微光雷电的圆形时空门，随即便带着阎青云一并进入，下一秒，两人出现在了一座荒芜的小岛上。
这座岛并不大，整个岛上没有一丝花草树木，而两人身处的位置，就在崖顶，天上下着小雨，远处的天空上还漂浮着大片的乌云。
太平洋咸湿冰冷的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狠狠抽打在阎青云的脸上，他站在光秃秃的崖顶边缘，脚下是惊涛拍岸、白沫翻涌的黑色礁石，发出沉闷而永恒的咆哮。
荒岛死寂，除了风声、雨声和海浪声，再无其他生命的迹象，眼前是铅灰色的、望不到边际的汹涌大洋，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常小鱼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身形在风雨中显得模糊而稳定，像一块扎根于岩石的礁石。
“这里挺好。”
阎青云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他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这辽阔与荒芜都吸入肺腑。
“这与他们当年追得我跳海之处，相隔万里，气象不同，但心境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那时候我也万念俱灰。”常小鱼道。
“都是绝地啊，可惜你终究是回去了，而我还能回去吗？”阎青云转过身，脸上再无之前的癫狂、怨恨或乞怜，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残留的污迹，露出底下一种近乎澄澈的疲惫和解脱。
他仰头看着天，看着看着，笑了。
“这辈子，我从未发自内心的喊过你一声南天常爷，今日我叫你一声常爷，你至少给了我一个像样的落幕之地，不是狗窝，不是刑堂，是这天地之间，大洋之上。”
“还是不甘啊……”他闭上眼睛，呢喃道。
常小鱼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风雨，看尽阎青云这一生的起伏跌宕。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雨海浪：“你怨天不公，恨我不死，自怜身世如狗。可你忘了，路终究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每一次俯首为狗，每一次挥刀向弱者，每一次屈从于强权，都是你亲手刻下的印记。”
“身不由己？这世上谁又是真正自由的？区别只在于，有人屈从，有人抗争；有人跪着活，有人站着死。”
阎青云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闪烁，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站着死……常小鱼，你站得太高了，高得让我绝望，我……终究没能站得起来。”
“这辈子可能也站不起来了。”
常小鱼摆手打断道：“你站过。”
随即常小鱼朝前走了几步，目光投向远处翻滚的乌云，“太平军大旗下，你热血未凉，也曾为苍生拔刀，那时你脊梁是直的，可惜，路走岔了，心蒙了尘，便再也找不回那份纯粹。”
“你把所有的不公都归结于他人，归结于我，归结于命运，却唯独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懦弱与贪婪。你渴望力量，渴望成为主角，却从未想过，主角二字，背负的是何等重担与孤独。”
阎青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反驳，最终却无力地垂下眼帘，常小鱼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最后一丝自我辩解的幻想。
是啊，他恨常小鱼的光芒万丈，却从未真正理解那光芒之下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羡慕主角的荣光，却只想要那份荣光带来的权势和碾压他人的快感，而非其背后的责任与牺牲。
“你以为上仙是单纯的想帮我吗？我只是他的棋子，若非我的抗争，我的下场不会比你更好，你明白吗？”
蓦地，阎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你说得对，他给我力量，不是恩赐，是诱饵，是毒药，我明知是陷阱，却甘之如饴，因为我太想赢你了，太想尝尝那站在顶端的滋味了。”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常小鱼，你永远不会明白，永远被你踩在脚下的那种滋味有多煎熬！那种无论怎么挣扎，都像蚍蜉撼树般的无力感有多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不再是怨恨，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我不后悔！得到九幽玄窍、异域妖骨，杀回起始议会，威风八面的那几天，我不后悔！”
“那是我阎青云这一生，唯一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像个人！像个顶天立地的主角！而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哪怕那力量是诱饵，那荣耀是镜花水月，但那感觉是真的！过瘾！真他娘的过瘾！”
吼声在风雨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疯狂，他死死盯着常小鱼，仿佛要将这个毕生之敌的身影烙印进灵魂深处：“现在，梦醒了，戏唱完了，我输了，但我还是不服！”
“常小鱼，你动手吧，用你最强的一招！让我看看，真正的主角该是怎样的落幕！让我这当了一辈子配角、当了一辈子狗的人，临死前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光芒万丈！”
常小鱼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虔诚的、对主角终幕的渴望，心中最后一点因对方反复无常而起的波澜也彻底平息。
常小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掌心向上，仿佛在虚空中托举着什么。
刹那间，天地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