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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的话,薛友浑身一震,似乎已经提前窥见了自己的结局,但他忍着身体上的疼痛俯身磕头,强行替自己辩解道:“回十六公主、福安郡主的话,大理寺抓捕逃犯,并非是有意惊扰几位娘子的!还请几位娘子高抬贵手,饶小人一马!!”

他磕头磕的额头都破了,却还在极力为自己辩驳,声嘶力竭的,看着有几分骇人。

“小人只是按公务行事,万不敢有胆子冒犯几位娘子!求娘子们开恩,放过小人吧!!”

看着茶馆底下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惨状,又看薛友欺软怕硬的样子,陆青黛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静静的开口询问,像是问他选择哪种死法,“是你派人去,还是要我派人去?”

薛友听到这句话,心已经凉了半截,狠狠地闭了闭眼,磕巴道:“小人派人去就好…就好…”

说完,他看向自己手底下的人,抛出去个眼神,示意他们到了那边好生说话辩解。

薛友的人赶回大理寺的时候,沈宴秋一身官袍正在和几名大理寺正复核前些日子言执玉派人送过来的京县县令的卷宗。

上头尽数阐明了京县县令为官不仁、徇私枉法的罪证,沈宴秋这些日子让人查证属实之后,就喊了大理寺少卿和几位大理寺正一同过来准备定罪,只是刚定罪到一半,就见手底下的人匆匆来报。

他本来还有些不耐,毕竟事情才做到一半被打断的滋味并不好受。

冷眼扫过去,训斥的话还未曾响起,在那人开口有些紧张的禀报时,沈宴秋原本握在手上的卷宗一点点滑落,就这么坠落摊开落在地上。

心里头一直压抑的情绪,以及那些刻意淡化的回忆又在此刻重新笼罩住他全身。

“大人!今日我们薛寺丞帮着京县县令抓捕在逃犯人的时候,不小心惊扰了贵人,如今被扣在茶馆里头!我们寺丞帮着抓捕犯人可都是一片好心,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所以福安郡主让我们过来唤您过去!求求大人救救我们寺丞!!我们寺丞并非有意冲撞公主和郡主的啊!!”

“唤我过去……唤我过去?”

沈宴秋丹凤眼里光似乎都亮了几分…原本捏着卷宗的手此刻垂落在身边微微颤动着,像是不可置信。

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张砚民默默将沈宴秋掉的卷宗捡起来。

不是啊上官,别人听话都是听头听尾掐中间,您的注意力还真独特,只听自己想听的是吗?

他刚要提醒沈宴秋回神,此番前去很有可能是挨骂认罪道歉,就见沈宴秋的神色就重新冷下来:“惊扰?冲撞?你们吓到她了?”

过来通风报信的人:“?”

他们大人先前明明是最护短的啊…今日的重点怎么抓的和往常不一样?

张砚民看着他困惑的表情微微耸肩摇头,这就是平日八卦传闻听少了的后果。

当然,这可能也跟大理寺之内没人敢提那位娘子有些许的关系。

“还有,我们大理寺只负责案情审理,什么时候需要配合旁人去抓捕犯人了?薛友擅权弄职,在外给大理寺抹黑,坏了本大人的名声,还好意思叫本大人去救他?”

张砚民和身后几名大理寺正悄悄忍笑。

说的好像丢了您的脸,您就不去了一样…刚刚惊讶的卷宗都掉了……

“这…这……我们是帮着京县县令抓捕犯人,维护京师治安啊大人!”

“若是抓的真是什么罪有应得的逃犯,你以为了…福安郡主会扣下薛友吗?说吧,你到底在茶馆里头做了什么?抓捕的又是什么人?”

那人被怒喝一声,吓得魂都要飞了,听着沈宴秋一句又一句的追责,他压根不敢起什么撒谎的心思,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只是他没忘记为自己的直属上官美化一下。

“追捕的逃犯虽还未报官,但其罪证确实啊!!她当众‘刺杀’董大人,我等是碰巧路过才帮着追捕的,薛寺丞也是担心那人当街祸害旁人,故而着急了些,动静闹大了些,但当真是拳拳一片爱民如子之心啊!”

“当今陛下都不敢说他爱民如子,你却说薛寺丞有此心,难不成你还支持薛寺丞取而代之了?”

扣帽子这是简简单单,沈宴秋不再理会他,只是颇有些紧张烦闷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临出门前呼吸都紧促了几分。

张砚民担心他(不想缺席八卦),于是跟着同去。

沈宴秋虽然心里紧张,但是骑马的速度不慢,大掌握着缰绳,手背上的青筋凸显,能看出其极不平静的内心。

张砚民见他反常,刚要宽慰两句,沈宴秋就回头问他:“张少卿,我如今看上去如何?”

张砚民:“……大人甚好,气宇轩昂,仪容不凡。”

上官啊!!再好看不也是赶过去挨骂的吗?你清醒点!!

在张砚民痛心疾首的目光中,沈宴秋听到答案,默默的又把头转了过去,只是还是没忍住整理了一下衣摆。

上官啊!!传言不是说您和她都已经断了吗?!您现在整理又有何用啊?!

幽幽的叹了口气,张砚民不再说话。

但张砚民没想到的是,他们上官赶过去不仅是过去挨骂的,还是过去挨打的。

那位传说中凭一己之力凝聚太子党内部的陆二娘子见到他家上官,话都没有说一句,只是勾了勾手,他家上官就不受控制的走近她,姿态之虔诚,眼神之热烈……他看着都能脑补一场大戏。

然后,那位娘子众目睽睽之下眼都不眨,就素着一张绝艳的小脸,抬手就扇了他家上官一巴掌。

掌风利落,出手迅速,一巴掌扇过去之后她斗笠上的绿色橄榄石微微晃动,恍若映射着在场人的内心。

一旁的应灵灵、程月琳两个人都老老实实的捂住自己的嘴,没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谢渺然看着陆青黛的举动,心里多少有些感触,又看见了了直直的盯着沈宴秋的脸看,她转头就跟自己的侍女纤曲使了个眼色。

只有曲悠然反应不大,像是知道陆青黛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样。

沈宴秋的头随着陆青黛那一巴掌微微偏了偏,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耳边有低低的轰鸣声,原本眼里就细碎的光在这一巴掌里被扇的支离破碎。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脸,丹凤眼不知为何就淌出泪来,他咬了咬唇,平稳好自己的语气,这才挤出一个笑来,“这事是我没有管教好下属,你别生气。”

沈宴秋的姿容自然是不差的,甚至能说的上一句精致漂亮。

又是一身妖冶夺目的红衣站在她跟前,说不被吸引注意力是不可能的。

可陆青黛看他的眼神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地方是跟曾经同言执玉在一起时看他的眼神类似,清冷孤傲,但陌生又在于,她看过来的眼神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心疼和迟疑,像是历尽千帆后尘归尘、土归土的决绝。

她就连打他巴掌的力道都不一样了……

“大理寺应当是大虞最公正最清廉的地方,你现在低头往下好好看看,你的大理寺公正清廉吗?!”陆青黛看着他脸上鲜红的指印,震得发麻的手停都不停就扯着他的领子让他在二楼去看底下乱作一团的场景。

桌椅倒地,茶具碎片四溅,不少人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不敢出去。

茶馆的掌柜更是用一双小心讨好的眼神看向这边。

陆青黛把他推在二楼的扶栏处,素白的指尖越攥越紧,“我暂且不说大理寺什么时候有资格亲自下场捉捕犯人,但凡你睁开眼睛看看底下,哪个地方捉捕犯人需要打砸东西,误伤百姓的?”

“我记得你当初掌管大理寺的志向,难不成如今你忘了?”

见自家上官被她数落的一句话都不敢辩解,张砚民上前一步为沈宴秋解释:“禀福安郡主,此事我们上官也是刚刚得知,并不是有意纵容的……烦请郡主您消消气…”

“身为大理寺级别最高的人,下属犯了错,长官难道不该受罚?”

“一人行,清者自清在于本心;但他既已为官,又是大理寺卿,自己清廉而不制止下属徇私,跟纵容包庇有什么两样?”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是沈宴秋没那个兼济天下的本事,就该早早的退位让贤才是。

张砚民还要解释,陆青黛的眼神却不再看他,而是直直的盯着面前的沈宴秋,她的眼眸清冷但又实在璀璨美丽,沈宴秋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眸,不住的簌簌流泪,这一辈子都没流过的泪似乎在此刻濒临爆发。

泪珠滚烫,带着他的无措和悔恨一大颗一大颗的无声而落。

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有错的,但听着她过于公正的话,心脏就像是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无处不在泛着疼。

之前的了了偏爱他,他为了躲她而用公务推脱时,她说出的话和看过来的眼神处处写满了心疼。

但如今…福安郡主的话太过中肯,不曾偏向他半分。

陆青黛看着他的泪,慢慢的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用兰芝递过来的手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语气中带着不解和审视:“你哭什么?大理寺审案子还要你一个大理寺卿去哭吗?”

沈宴秋眼中的泪几乎是被这句话给吸干了,他抬手抹去自己不受控制就自然下落的眼泪,声音不免低哑了几分,“此事是我失职…未能做好检举监察的职责。”

“我这两日定会把事情整理明白,大理寺该负的责该赔的银子一样都不会少…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低的,一点不复往昔风流潇洒的模样。

“沈宴秋,你可知道今日你大理寺寺丞过来抓捕的是什么人吗?”陆青黛听到他的保证,便也不继续强调了,毕竟沈宴秋若是个只说空话不做实事的人,她当年也看不上。

她只是平静的将应该告诉他的告诉他。

平平稳稳,不掺杂一点儿私情。

“薛友要抓的是一名刚及笄不久的娘子,那娘子因为董费杰要强迫她一时情急刺了他一下,然后你这薛寺丞就火急火燎的要帮董费杰捉住这小娘子了……官府那都还没有消息,这边就要动手准备私刑了……”

陆青黛话语讥讽,刚擦拭完手的素帕就这么丢在他面前,沈宴秋下意识去接,却只听见她嗤笑一声,轻说昨日之日不可追。

“你在京中的眼线什么时候这般不中用了?我这都能及时得到的消息,你那里会没有?”

沈宴秋看着那方素帕坠地,坠在他的衣角边,“我并不知道这些消息……”

“是没有递送上去,还是说你根本无心去翻看?”

陆青黛眼皮轻抬,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看来我猜中了……你都不曾看过吧?怎么,失去我让你的能力都下降了?”

“可当初,你不是说我在你身边会分你的心吗?”

“我当年轻狂…不识真心,那些书信里头的内容我都看了…如今种种都是我的报应。”沈宴秋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出此番话来,脸上带着痛楚,俊美的脸上敛下一片阴影。

陆青黛点头,“自然都是你的报应。”

“但既是你的报应,那就该你一个人受着。”

“你痛就该自己心里痛,痛到千疮百孔都不许吭声。”

“而不是借着你情绪低迷就怠慢京中的事,怠慢我的计划。”

青色的斗笠微微晃动,绿色的橄榄石落在她一身青绿色衣裳旁边,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处处清冷,也处处无情。

陆青黛看着被押送在一旁的薛友道:“薛寺丞和京县县令勾结,徇私枉法,擅权弄职之事只是一个开端。”

“若是之后还有大理寺的人牵扯进来,沈宴秋,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是趁早辞了吧……省的给我添乱。”

“不会了。”沈宴秋摇摇头,红着眼眶看着她,重新挤出一个笑来。“我不会了……你别放弃我……别放弃我……”

哪怕不能陪伴在侧,做把听话的刀也是好的。

“我早就放弃你了,沈宴秋。”

陆青黛语气里头的刺似乎一瞬间磨平了些,她的尖锐磨平,沈宴秋看过去的眼神钝痛更甚。

“早在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放弃你了。”

“我现在在这里跟你搭话,是因为你有用,我虽不信你待我之情,但你的能力和为百姓办事的心我还是相信的。”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沈宴秋的手和那片青色的衣角错过。

就如同当初在江南郡守府,他带着沈静同陆青黛的身影错开一般。

“了了…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陆青黛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听到沈宴秋的话,她已经站在了楼梯拐角处,抬眼看见了一身青衣,似乎是匆匆赶来的谢渺然。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带着惶恐和不安。

最后在她放纵的态度下,谢渺然坚定的牵住了她的手。

陆青黛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

“沈宴秋,你该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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