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阴山北麓的烽燧台在墨色苍穹下震颤。扶苏抹了把糊住睫毛的雨水,青铜护腕磕在垛墙箭孔处迸出火星,腕甲内侧暗刻的\"长公子印\"早已被血锈浸透。三丈外,泛着青光的狼烟在雨幕中扭曲如蛇信,他忽觉喉间发紧——那烟柱竟似活物般缠绕着戍楼旗杆盘旋而上。
\"公子竟不知硫磺混着蓟城蛊虫的妙用?\"石阶转角传来银铃般的嗤笑。乌苏娜拧着发梢的指尖染着凤仙花汁,浸透的胡服紧贴腰臀,每走一步都漾起粼粼水光。她突然甩开湿漉漉的玄色面巾,锁骨处的双鱼佩在闪电中泛着血玉光泽:\"就像公子不知——\"
\"嗖!\"
二十步外的戍卒暴起发难。火把戳向狼烟台下干草堆的刹那,乌苏娜的弯刀已劈开雨幕。刀光削断手腕时带着筋肉撕裂的黏响,她绣着金线的鹿皮靴尖精准踢中对方喉结,断手带着火把坠入积水,\"滋啦\"腾起腐臭青烟。扶苏的剑刚出鞘三寸,就见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捏起半截引线,湿发扫过他颈侧:\"墨家改良的硝石引信,公子可嗅出其中三分尸油味?\"
扶苏呼吸骤窒。这胡女面巾下的雪莲香混着硫磺直钻鼻腔,他蹲身时青铜剑穗上的螭纹玉环叮当撞在甲片,剑尖挑开细作皮甲,露出腰间六个鱼胶密封的竹筒。雨水顺着甲片缝隙流进护腕,激得他小臂泛起鸡皮疙瘩——竹筒表面竟用楚地朱砂绘着二十八宿星图。
\"公子这双执笔的手...\"乌苏娜突然抓住他手腕,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划过他掌纹,\"还是留着写祭文罢。\"她袖中滑出的银针扎进细作指甲缝,黑点遇雨膨胀成米粒大小的蛊虫,\"蓟城特产的血线蛊,放在狼烟里能让战马啃食同类。\"话音未落,远处山坳传来马匹撕咬的惨嚎,混着雨声宛如地狱哀歌。
乌苏娜湿透的面巾突然蒙住扶苏口鼻。硫磺味混着她温热的吐息灌入肺腑,扶苏眼前炸开青绿火光——本该熄灭的狼烟化作三条毒龙冲天而起,烟柱纠缠着直窜九霄,在雷云中映出诡谲星图。他踉跄后退时,后腰猛地撞上乌苏娜膝弯,这才惊觉她竟用腿弓撑住了自己失衡的身躯。
\"三重烽!\"乌苏娜踩着垛墙腾空,湿发甩出的水珠在雷光中勾勒出肩胛骨振翅般的弧度。二十名黑甲锐士从雨幕现身时,她突然倒翻而下,鹿皮靴尖勾住扶苏剑穗:\"公子可知这烽燧台底下埋着什么?\"
扶苏被她拽着暴退三丈,青铜战靴在青砖上犁出两道水痕。原先站立处轰然塌陷,丈许宽的深坑里,三百六十根淬毒青铜刺泛着蓝光,雨水冲刷下腾起紫雾。一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入石柱时箭尾犹在震颤,箭簇竟刻着墨家矩子令纹。
\"第七代矩子的手笔。\"乌苏娜解开发带,浸水的长发垂落腰际,发丝间缠着的骨钥贴着扶苏护颈滑过。她指尖抚过坑沿齿轮,突然轻笑:\"不过这个...多了点赵人的矫饰。\"月光穿透雨云的刹那,扶苏看见齿轮内侧暗刻的\"赵\"字徽记——正是母妃故国印记。
塌陷处突然射出三支连弩。乌苏娜旋身将扶苏扑倒时,他清晰看见她衣领里滑出的半枚双鱼佩——与母妃临终前塞进他襁褓的那半枚严丝合缝。湿透的衣料紧贴着她后背,肩胛骨的起伏隔着青铜甲传来温热,扶苏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母妃攥着半枚染血玉佩,在他掌心写下\"昆仑\"二字便咽了气。
\"发什么呆!\"乌苏娜揪着他衣领滚到石柱后,弩箭钉入他们方才的位置,箭簇没入石砖三寸有余。她喘息着扯开扶苏护颈,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划过他喉结:\"再这般怜香惜玉,明年今日就该给你烧狼粪了。\"扶苏喉结滚动,分明看见她眸中映出的自己——发冠歪斜,却比任何时候都像极了父皇年轻时的模样。
细作蠕动着爬向深坑的瞬间,乌苏娜的弯刀钉住他袍角。扶苏的剑架在他颈间,剑刃压出一道血线:\"谁指使的?\"回答他的是细作撞向剑刃的头颅。乌苏娜的银针快半步刺入太阳穴,细作抽搐着吐出黑血时,怀中滑出的青铜板已被雨水浸透。血水渗入纹路的刹那,星图如萤火般次第亮起,紫微垣在青绿幽光中缓缓旋转。
\"骊山地宫第七室...\"扶苏用剑尖挑起青铜板,瞳孔猛地收缩——板角残缺的北斗位置,竟与父皇让他临摹的九鼎星图完全重合。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星图上,荡开的涟漪中浮现出昆仑山脉的轮廓,正是徐福东渡前夜在沙盘上勾勒的线路。
乌苏娜凑近时发梢的水滴在星图上,硫磺味的吐息拂过扶苏耳际:\"公子该问的是,匈奴人怎会有墨家守护三百年的地宫图?\"她突然抓起扶苏的手按在青铜板某处,指尖压着他掌心的茧,\"就像公子母妃的玉佩,为何与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是一对?\"扶苏触电般抽回手,却发现她的掌心比他更冷,仿佛握着千年寒冰——这温度,与骊山地宫最深处的冰棺如出一辙。
暴雨骤歇的刹那,月光如银纱披在乌苏娜肩头。青铜板上的血痕诡异地蠕动,最终汇聚成昆仑山脉的轮廓。扶苏忽然瞥见她颈侧淡青血管下隐隐流动的金色细纹——那是服用过昆仑玉髓才会有的\"金脉\",父皇丹炉旁的古卷中记载过这种秘术。
\"看来公子也发现了。\"乌苏娜退后两步,湿透的衣料在月光下勾勒出曼妙曲线,发间的骨钥发出细微蜂鸣。她突然甩出弯刀钉在扶苏脚边,刀身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九鼎星图与昆仑坐标重叠之处...\"远处传来玄鸟卫的呼哨声,她却已踩着残垣跃上马背,回眸时锁骨处的双鱼佩泛着血色:\"三日后子时,骊山北麓断龙石——\"
马蹄声淹没了后半句,唯有发间的骨钥在夜色中叮当作响。扶苏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穗玉环叮当乱响。他俯身拾起弯刀时,刀柄缠着的鲛绡突然散开——内侧用燕国古篆绣着\"燕丹赠女\",正是十年前他在母妃妆奁暗格中见过的字迹。
雨后的烽燧台死寂如墓,青铜板上的星图渐渐黯淡。扶苏忽然听见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频率与乌苏娜骨钥的蜂鸣微妙共振。他抚过垛墙上那道深达寸许的刀痕,突然想起乌苏娜扑倒自己时,后腰玉佩曾与她的骨钥发出过共鸣——那声音,像极了骊山祭坛上九鼎齐鸣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