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笑了一下。
“那正好。”
“什么正好？”
“正好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只会在阴影里放狠话。”
说完，挂了电话。
窗外天黑得压人，镇上夜灯昏黄，狗叫声一声连一声。
秦海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自言自语：
“越怕亮的，就越得把灯开大。”
镇南片区巡夜开始整整两个月了，形式主义搞得上面检查组满意，下头人怨声载道。
可没人想到，有一天，秦海会真带人去查岗，而且是夜里十一点整。
这一晚，天刚下完雨，地上潮地滑，派出所大门口昏黄的灯光下，秦海穿着旧外套，站在门口没吭声。
“都准备好了？”他问。
身后两个协警点头，手里拿着对讲和小记录本。
“先去政务中心，再去镇医保所，最后一站去南区城建点。”秦海吩咐完，转身带头走进雨后的黑夜。
——
第一站：镇政务中心。
大楼黑着，门却没锁，几人一推就开。
秦海轻车熟路地上楼，走到二楼“值班室”门口，一脚踹开。
里面一股子酒味冲出来，一个人仰头躺在值班床上，身上盖着风衣，呼噜声震天。
协警拿手电筒照了一下，是政务值班室的小刘。
“记录下来。”秦海说完转身就走。
第二站：镇医保所。
门上贴着“值班期间严禁擅离岗位”几个字，里头却空无一人。
桌子上有外卖袋子和半碗吃剩的方便面，电脑亮着屏保，说明刚走不久。
“这一趟算逃了。”秦海笑着摇头，继续往下一站走。
——
第三站，南区城建项目部，是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平时这帮人都爱在里面吹空调喝茶打牌，镇里最散的单位之一。
秦海站在外头没进门，听里面有人在吹牛：
“今天我媳妇儿问我，咋天天这么早下班，我跟她说，我值夜班呢……”
“哈哈，那你媳妇不会怀疑吧？”
“怀疑啥？我这不是打卡的单位。”
话音未落，秦海推门而入，四个人正围着火锅打牌喝酒，手里还握着酒瓶。
一瞬间，屋里四个人全愣住了。
“秦……秦副所？”
“继续喝啊。”秦海扫了一眼屋里，淡淡道，“来，继续说你媳妇。”
一名穿蓝制服的中年人低下头不吭声，嘴里还咬着牛百叶。
“都报上名。”秦海声音不高，但透着股压迫，“今天这事，我会写在《巡夜报告》里。镇纪委，县纪委，看谁先找你们。”
没人敢说话，几个人排着队把名字写在协警递过去的本子上。
——
凌晨两点，回到办公室。
秦海一边泡茶一边记录材料，协警小郑靠着椅子打瞌睡。
“秦哥……”他支撑不住，嘴巴一张一合，“你说……咱这么搞，能成事吗？”
“你说的是立规矩？”秦海笑了笑，“不是能不能成，是迟早的有人来做。”
“但这不是得罪一堆人？”
“得罪人就不做事，那坐这个位置干什么？”
小郑没再说话，默默点了根烟。
秦海喝了一口茶水，把刚写好的文件标题划掉，换成：
《镇基层夜岗巡查初步总结建议》
然后，在最底下写上一行：
建议设立“带班通报机制”，建立长效轮岗责任追踪。
落款：镇党委组织组副组长秦海。
——
第二天早上，镇里沸腾了。
那份“夜巡报告”被打印了五十份，送到镇各个部门，甚至贴到食堂门口的公告栏。
上面写明了夜里“脱岗”“饮酒”“私自离岗”共计8人，涉及政务中心、医保所、城建所三部门。
最重要的是——签名是秦海，盖章却是镇党委公章。
这说明，不是他一个人在搞事，而是“镇里默认他搞事”。
午饭时，镇食堂围了一圈人看公告。
“这秦海疯了吧？真当自己是纪委啊？”
“我听说他就是要立威，让谁都不敢懒。”
“问题是，这要是开了先例，大家还怎么混？”
“我看他早晚要栽。”
另一边，办公室主任小陆把公告拍下来，悄悄发给了李俊豪。
——
李俊豪此时正在镇招待所吃饭，手机一震，他一看，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这是要反了他了。”他咬牙，“这小子真敢搞。”
一旁的冯副镇长皱着眉：“再不收拾他，他就真以为自己是镇长了。”
“通知王所，让他约个饭，老规矩——咱喝一顿，看他来不来。”
“万一他真不来呢？”
“那就不是喝酒，是请他过来‘交代交代’了。”
——
傍晚。
秦海坐在办公室，翻着一沓没处理完的文件。
电话响，是小吴打来的，话里带着点慌：
“秦哥，不好了，我听说李俊豪要搞你，说你私自张贴公文，越权了。”
“哦。”秦海不紧不慢地问：“他说在哪贴的？”
“公告栏。”
“镇党委办公室门口谁贴的？”
“是……是张主任。”
“那就让他说张主任越权好了。”
小吴语塞。
秦海笑着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整个镇，就像刚点着的一锅火锅——
还没翻滚，但锅底已经热了。
他嘴角抬起，喃喃道：
“等他们坐不住，就该我捞料了。”
镇财政所的库房，在秦海眼里跟藏宝洞差不多。
老旧的卷柜、发黄的账本、拆了一半封皮的档案袋，塞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混着纸张霉味、塑料皮和老鼠屎味，进来十分钟就想吐。
可秦海这人，有一毛病——越是别人不想查的地方，他越想查。
“你要查那片地的账？”所长老赵皱着眉，“那是两年前的老项目了，开发没动过，账也就压着。”
“我就翻翻账面记录，预算表、拨付单、项目立项批件，您给我个顺。”秦海笑着，话说得软，可人坐那儿就是不走。
老赵知道躲不过，支支吾吾把钥匙一丢：“三号柜自己翻，别翻乱了。”
秦海戴上手套，一个个夹出来翻查。
两个小时后，他找到一份“城郊项目建设资金拨付单”。
——时间：2020年9月。
——拨款单位：县财政局——
——用途：基础平整、围栏修建、排水系统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