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再次落到帝京城里。
白云居的偏僻院子里,周迟和李昭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秋雨。
周迟说道:“看起来那位玄机上人来一趟,对你来说是好事,你这禁足说解便解了。”
李昭听着这话,苦笑着摇头,“是因为朝中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所以才找个由头把我放出来而已,那些事情他不做,自然要人去做,我的那两个弟弟倒是也想做,可惜就是做不好。”
这就是李昭在这座城里,或是在这座大汤朝的处境,很复杂,大汤皇帝警惕着自己这个儿子,但却也深知自己离不开他。
这座王朝始终需要一个人来管,他自己当然能管,可他却不愿意管,那自然就需要一个人来管,李昭是来管的人,但他却在管着的这些年强大了起来,威胁到了那把椅子,所以大汤皇帝对他自然很警惕。
周迟说道:“那看起来你短时间还死不了。”
既然有用,那就能活着,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李昭无奈地看了周迟一眼,说道:“你说话还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周迟没接话,只是说道:“这些日子坊间有些传言,看起来像是你两个弟弟的手段。”
李昭点了点头,想要扳倒自己这位太子,弟弟们自然会很努力,但还是没那么容易。
“前夜的宫宴,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
李昭看着周迟说道:“他在干什么?”
现在和周迟说话,李昭已经不称呼大汤皇帝为陛下或者父皇,只用他字来代指。
周迟看着李昭说道:“是一个局。”
李昭眨了眨眼睛,“宝祠宗还是怀疑那些人是你杀的?”
周迟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他们更应该怀疑白溪,为什么一直找你的麻烦?”
李昭皱了皱眉。
周迟说道:“如果我已经返回了山中,这些麻烦自然没有,但问题在于我没有回去,所以大家总是想要看看能做些什么。”
李昭当然知道周迟到现在都还没能回到重云山的原因,叹了口气,“那你还真是很麻烦,外面有麻烦,里面也有麻烦。”
“其实我觉得没那么麻烦,宝祠宗的人大多数都是傻子,他们只是想找机会杀了我,毕竟他们死了人,便看不惯有人还活着,最麻烦的当然是你爹,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周迟看了李昭一眼,然后便将玄机上人和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昭皱了皱眉,“他居然对你这么重视?”
这话说出来,李昭忽然笑了笑,“他肯定知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所以才重视起来,毕竟你有可能成为我的助力,而我虽然在朝野能让他很忌惮,但始终缺了一些世俗之外的东西。”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大汤皇帝和宝祠宗之间关系不浅,那是他能坐稳皇位的依仗之一,李昭想要夺位,除去要在朝野上击败他,自然更重要的,便是还要有人能对上宝祠宗。
重云山虽然还不够强大,但毕竟是南方大宗,份量很足。
周迟是重云山寄予厚望的弟子,那么他和李昭有关系,就足以让人警惕,万一李昭将重云山变成自己的盟友呢?
更何况,孟寅也在重云山。
“不过你竟然能说动玄机上人站在你这边?”
李昭有些感慨,还有些深深的佩服,因为这种事情,他自然做不到。
“只是让他选,他选了我而已。”
周迟眯起眼,微笑道:“有时候我们要懂得将自己的了不起拿出来给人看。”
李昭感慨道:“但你的了不起是真的了不起,可没有太多人能够比较。”
短短几年时间,周迟便从一个不懂得修行的人成为了如今的初榜第三,这份天赋,自然值得别人下注,玄机上人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不过他这样做,肯定也有极大的风险。
“那夜,西颢进了宫,见了他。”
李昭忽然开口,这是他今天来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他要告诉周迟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后面,会有些事情。
周迟微微蹙眉。
“这两日,我一直派人去查西颢在干什么,但你知道,他这样的大人物,如果想不让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当然很难知道。”
李昭揉了揉脸颊,他虽然是这座城的半个主人,但有很多事情,他还是没办法做到。
周迟说道:“从我现在来看,他很聪明,西颢不够聪明,但西颢绝对不是傻子。”
今日周迟评价了他的三个敌人,或者说三方敌人,宝祠宗是傻子,西颢不是,大汤皇帝是聪明人。
当然判断无绝对,只是相对来说。
李昭感慨道:“这些好像都是很强大的人物,在你嘴里,怎么感觉都没有这么可怕?”
周迟笑了笑,“如果最后我赢了,今天的对话让你想起,你就会说我这个人真是了不起,如果我输了,你可以说我自大愚蠢和自傲,好像都不太重要。”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好像有点没道理。”
李昭开口询问,有些好奇。
周迟说道:“和朋友闲聊,肯定要装一些的。”
李昭听着这个答案觉得有些无语,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明日你们就要离开帝京了,你不离开白云居,想来就不会发生什么了。”
李昭知道了西颢来到帝京城,也知道了他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然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周迟听着这话,忽然说道:“不一定。”
李昭吃惊地看着周迟。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周迟站起身来,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到门口,忽然看向李昭。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梁王。”
夏日大雨里的那场厮杀,既然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么查到他是谁的人,就只是时间问题。
周迟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说道:“今日好似是我的生辰,我二十岁了。”
在东洲,二十是及冠,到了这个年纪的男子,便不能被称为少年,而应该被称为年轻人了。
李昭张了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周迟便笑道:“希望不是忌日。”
说完这句话,周迟便走了出来。
他拿起一把伞,走入了秋雨里。
……
……
因为有秋雨,所以白云居的那片湖面就无法平静,周迟撑着伞,看着湖面,然后想着一些事情。
他自从确认白溪在很久之前便见过自己开始,他便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和白溪第一次见面的,但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会儿站在这里,自然就又开始想这件事。
他仔细想了很久,但还是没想起来,然后便看到了一把伞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一场秋雨,对两个修士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但两人还是都打了伞。
看着眼前的那把伞,周迟想着西颢真的很高。
他的身材已经算是修长,在世间诸多男子之间已经是出类拔萃,但比起来高大的西颢,却还是要差了些。
不过看着西颢来到这里,周迟却是毫不意外,因为他知道,西颢必然会来,三日之期,明日便要离开帝京城,今日自然要和西颢相见,不管他杀不杀自己,他都会在今日做最后的决断。
如果西颢真下定了决心要杀自己,那么他就会选择在今日动手,所以今日很关键。
但如果西颢真的要杀自己呢?
一个归真巅峰的大修士,要杀人的时候,只有天门巅峰的周迟能扛得住?
其实他最好的选择,是这会儿应该和白池待在一起,那位朝云峰的峰主说过自己死之前,会护着周迟。
但周迟却很明白,如果西颢真要杀他,白池也护不住他,西颢杀心一起,周迟即便加上白池,也绝无胜算。
既然这样,他去找白池,也没意义,反倒是会断送自己的一线生机。
“见过掌律。”
当西颢停下脚步之后,周迟主动开口,看向那边拿把伞。
西颢淡然道:“你最好的选择是应该躲在白池身边,而不是愚蠢的一个人来面对我。”
周迟微笑道:“不知道掌律什么意思,难道掌律要做些什么吗?”
西颢看着周迟,没有掩饰,直白道:“你知道,我想杀了你。”
周迟皱了皱眉,好奇道:“其实我不明白,掌律为何有这样的想法,要是在内门大会前掌律有这样的想法还能说得通,可如今,为何还这样?”
听着内门大会四个字,西颢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眼眸里有了些欣赏之意,“山里那些人都觉得内门大会之后,我会更想杀你,是因为在内门大会上你让苍叶峰丢尽颜面,看起来你并不这么想,这很好。”
周迟说道:“在东洲大比之前,钟师弟跟我转述过掌律的意思,掌律这样的大公无私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要杀我呢?”
“但我还是想杀你。”
西颢淡然地看着周迟,“你进入内门之后我便想杀你,你成为内门大师兄之后,我也想杀你,东洲大比之后,我也想杀你。”
这里有三个阶段,而周迟很清楚,这三个阶段,西颢想要杀他的理由都不一样。
周迟清楚,但却摇了摇头,“弟子不清楚。”
西颢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如果我真要杀你,你现在能怎么办呢?”
西颢自然知道重云宗主不想周迟死,御雪也不想周迟死,但他们都不在,都没办法阻止他,所以他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周迟摇了摇头,“我觉得掌律不会杀我。”
西颢说道:“为什么?”
周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
西颢神色沉了下去,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你如果回答不如我意,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掌律请问。”
周迟很平静。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掌律看着眼前的周迟,淡然道:“我去过你的家,去过紫气镇外的荒山,去过帝京城的地下。”
他看着周迟,那双眼眸里,似乎有一把锋利的剑,此刻正刺着周迟的心脏。
周迟笑着说道:“掌律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自然叫周迟,名字是我爹取的,我爹跟我说因为我娘怀我的时候家里很穷,他还没准备好,害怕照顾不好我,希望我迟一些来这个世上就好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迟很认真也很真诚,因为这就是真实的故事。
西颢没有从周迟的眼眸里看到什么说谎的迹象,但他还是不满意,他进入帝京城之后,已经不满意很多次了,现在他这些不满快要压不住了。
周迟感受到了西颢的情绪,叹气道:“掌律,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不等西颢说话,周迟便自顾自说道:“按理来说,天底下,没有哪家宗门会想要杀我这样的弟子。”
随着周迟说出这句话,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湖水沸腾起来,今日本来就是秋雨连绵,湖水看着就是沸腾的,但看着是沸腾,却不是真正的沸腾,此时此刻湖水才真的沸腾了起来。
一道剑鸣声,同时在秋雨里响起。
这不是周迟在出剑,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杀死西颢,所以他不会这样做。
这道剑鸣只是昭示着他……破境了。
他这一步,从天门走到了万里。
西颢看着眼前的周迟,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但他同意了周迟的那句话,天底下不会有什么宗门会想着杀眼前这样的自家弟子。
二十岁的万里境,在整个东洲,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他好像在此刻起,成了东洲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万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