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春月。
贡院门口，挤满了等候的人，马车更是将街口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翘首期盼，直到贡院大门打开，第一位考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才一拥而上。经历了九天的考试，众考生各个形容憔悴，神情恍惚，肉眼可见眼底青黑。一出考场大门，来不及多说几句，便被等候已久的家里人接了回去。
徐燃也在其中，他爬上马车，将东西一丢，来不及多说两句，便倒头呼呼大睡。连何时马车停下了也不知道，进门都是靠下人将他搬进去。
等一觉醒来，便已经是第二日。
足足睡了近一天一夜，狠狠睡了个饱，他才伸了个懒觉，起床了。
见到他出现，外面提心吊胆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出门第一件事，徐燃先大干了三大碗饭。
他吃的头也不抬，直到一口气吃出了三个空碗，这才放下碗筷，满足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子：“舒服！”
下人问：“少爷吃饱了？可要再来一碗？是否要厨房再做几个菜来？”
徐燃摆了摆手：“不用。”
下人忧心忡忡：“可少爷昨日从考场里出来，一天一夜没吃饭……”
徐燃：“你少爷我就算有再大胃口，也不是个饭桶。”
没错，这会儿，徐燃已经上京来赶考了。
自从与太孙赵淼立下了约定之后，他便回家发奋图强，先将自己逃了的童生考了，再考秀才、考举人……去年秋，他考过秋闱，成了举人，这才收拾行礼进京赴考春闱。昨日刚刚考完。
此次再进京，他没有再借住将军府，而是另外买了一处宅院。毕竟，他已经有功名在身，免不得要访友待客，若是再住在将军府，免不得要给表姐一家添麻烦。徐家又不差这点银子，一入京，便替他置办好了宅院仆从，与将军府离得也不远，平日里走动也方便。
若是他这回考中，就有极大可能留在京城里做官，那就更需要一间宅子了。
吃饱后又起来走了走消食，徐燃才问：“今日可有人来找我？”
“有的。”下人报出一串人名，皆是他上京后认识的几个朋友，其中也有一同赴考的考生，想来是知道他考完了过来找他，或是过来与他说一说考后感。下人说：“知道少爷还在休息，他们便都走了。魏夫人也来过。”
徐燃立刻问：“宝珠姐姐过来？”
“魏夫人昨日便来了，只不过少爷睡着，魏夫人来看过就走了，还说是今日会再来……”
下人还没说完，外面便又有人来传报，说是顾宝珠来了。
徐燃立刻去迎接。
顾宝珠还不是空手来的，身后的丫鬟手中提的满满当当，全是一些美味吃食。隔着油纸包和食盒，香味也从里面传了出来。哪怕徐燃已经吃饱了，这会儿闻着香味，也不禁口水直流。
他夸赞道：“还是宝珠姐姐最了解我。”
刚经历了一场考试，还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场大考，从踏进贡院的门起，不，或是从入京开始，他这个考生就紧绷着一根弦，坐在考场里，考舍条件简陋，精神又极度紧张，过程堪比折磨。如今总算考完了，最能抚慰心灵的，不正是美食？
要知道，他在考场里只能啃干粮，连吃口热的都不容易呢。
顾宝珠叫人将东西放下，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他精神正好，这才长松一口气。
今年春天冷，考场里条件简陋，还抬出几个受了风寒得病的举子，更有一个考生考疯了，可谓是多灾多难。家中有考生在里面，别提她有多担心。
“考完了就好。”顾宝珠关心说：“你先前刻苦温书，舅舅也说你的根基扎实，依我瞧，定是能高中的。”
“确实，我老师也说，我这次下场，有极大把握。”徐燃摸了摸下巴，毫不客气地说：“我考的时候，也觉得信心十足，说不准还能考出个状元呢。再不济，以我这长相，探花也可以。”
顾宝珠听罢，不由得白他一眼。且不提春闱才结束，还不到殿试，如今春闱的结果还没出，哪里有考生敢放如此大话，口气那么大，也不怕闪了腰。
但眼前这个是刚结束春闱的考生，所有辛苦她都看在眼中，结果未知，过过嘴瘾也好，至少叫他高兴。
她摇了摇头，顺手将与自己一块儿来的顾晖也推了出来。
“晖哥儿也担心着你，今日一大早便来寻我了。”至于为何不直接来找徐燃，自然是昨日来找过，但徐燃睡着。
过去几年，顾晖的身量已经开始抽条，不再是原先那个身量短短的小孩儿，成了个半大的小少年，脸颊还圆圆的，但已经可以初窥未来的模样。他绷着小脸，认真地朝徐燃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堂里的先生是个老学究，他跟着读书，读久了，现在也像个半大的小老头，满脸严肃。
徐燃毫不客气，丝毫没有身为兄长的包袱，伸手去掐了一把他软绵绵的脸蛋，直把他的小脸揉变了形。
“来的正好。”他说：“我正寻思着要去找你。”
顾晖眼睛一亮：“徐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
徐燃上前将他一把扛起，哈哈大笑说：“自然是找你去玩啦！”
顾晖挣扎起来：“不行，我的书还没读完……”
“读书也不差这一会儿，我早就和人约好了，等一考完，大家伙一起去城外玩，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把你也算上！”徐燃：“我好不容易考完了，当然是得先痛痛快快玩一场咯！”
听见这话，顾晖挣扎的力度果然减少，又听他说：“你可想好了，当真不去？与我一块儿出门玩的，都是今年参加了春闱的考生，各个都学识过人，比你学堂里的老秀才聪慧不知几倍，你若是有什么难题拿去给他们讲，说不定……”
听到这里，顾晖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应道：“我去！”
徐燃哈哈大笑。
顾宝珠没坐多久，果然，很快便有一群考生找上门来，便是那些与徐燃约好了的学生，要一块儿去外面玩的。
顾宝珠也没多待，将两个弟弟送出门，见时候尚早，自己也不急着回去，拐弯去往文家，找自己的好友去玩。
……
城外，青山绿翠，满目春芳。
一群书生全是刚结束了春闱的考生，总算考完，就如同悬在头上的绳子放松，各个都野了心，想要痛痛快快畅玩一场，走在青山绿野，便是一棵小草在他们眼中也显得格外可爱。
徐燃与新交的友人们结伴同游，也玩的痛痛快快，一行人要么放纸鸢，要么撩起裤脚下小溪摸鱼，有兴者吟诗作对，带了纸笔出门的，更是当场提笔挥洒笔墨。
玩的正兴起时，忽然，有一道婉转悠扬的琴声从林中传了出来。
众人起先没在意，后来，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便纷纷停下手中的一切，凝神侧耳去听。
“确实有琴声。”
“弹得也好听。”
“莫不是有哪位姑娘，有如此闲情雅致？”
最后一句话一出来，顿时引得其他书生推搡。
这是块无主之地，除了他们这群书生之外，也有不少百姓过来游玩，其中自然也不乏年轻的姑娘。要知道，他们之中可有不少人还未娶妻，此话一出，顿时便有不少人坐不住。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有如此雅兴……”
“咳咳，诸位稍等，我且去探路一番……”
徐燃连忙捂住顾晖的耳朵：“污言秽语，不能听。”
其他友人顿时怒目而视，他又连忙改作抱住自己的头。
最后，说着说着，便成了一群人一块儿去一探究竟。众人往林中走，就听琴声越来越近，很快，眼前远远就出现了一道人影。只不过，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貌美姑娘，而是一位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见面容。
还不等众人靠近，便立刻有侍卫横刀在前。
“站住！”侍卫厉声道：“太孙殿下在此，闲人不得靠近。”
“太孙殿下？！”
诸位书生们白了脸，连忙退后，免得惊扰贵人。他们也不敢上前打扰，告罪后慌忙离开。
徐燃被其他友人推搡着走，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只看见有一道身影坐于树下，琴声悠悠传来。
他收回视线，嘴角的笑容却扬起。
看来记得约定的不止他一个，太孙殿下也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再上京城，徐燃虽交了不少新朋友，但一直没见到赵淼。虽然没有见面，但二人却有无名的默契，谁也没有去找对方。他们一个是考生，一个则在朝中做事，不见面也是为了避嫌。
二来，若是徐燃没有考中，那也只能再过三年重新来。如果没有考中，徐燃可没脸去找人。
想来赵淼也是同样的意思。
慌慌张张从树林里跑出来后，众书生还心有余悸：“太孙殿下怎么会在此？”
“我听说，近几年来，太孙殿下入朝做事，办了不少实事，早就想要瞻仰太孙殿下一面，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儿遇到太孙殿下……”
“方才虽然没瞧见太孙殿下的真容，可远远的，我也被吓了一跳……”
“我看你是被那些侍卫吓得！”
众人哈哈大笑。
徐燃也在笑，一边心想：他的朋友都这么厉害了，要是他连科举都没考中，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痛痛快快玩了几日后，又重新开始闭门谢客，专心读书。
很快，春闱的结果出了。
他果然榜上有名，且名次靠前，非常不错。
结果一出，不少人上门前来道贺。徐燃一一谢过，参加了一场庆祝的宴席后，之后便不再接受其他邀约，照旧每日发奋读书，准备即将到来的殿试。
顾宝珠上门来看望他的时候，见他读书读的眼底青黑，就差拿墨汁当蘸酱，不由得道：“你已经考中，便是放松些又如何……”
“那怎么行！”徐燃振振有词地打断道：“京城那么多考生，别看那些考生表面在玩，背地里不知道偷偷有多努力呢。我春闱的名次虽然不错，可若是在殿试失利，岂不是叫人笑话？旁人笑话也就罢了，赵淼肯定会笑话我一辈子的！”
顾宝珠无奈，心想有谁会笑话？他一考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呢，连将军府都见了许多客人，全是上门来打听的媒人。可有不少人在金榜下虎视眈眈，只等着抓一个才貌双全的书生来当自己的女婿。
不过，见徐燃如此上进，她怎么会劝他放弃？只叮嘱徐家的下人仔细照料，又回去叫刘厨子每日多做一些滋补的菜肴送来给他，免得他太沉迷读书，耽误了身体。
在徐燃发奋之中，很快，殿试到来。
在那儿，他见到了赵淼的第二面。太孙殿下站在一众官员之间，目不斜视。
徐燃也没看他，全程没有与他对上一次视线，专心致志地答完了题，而后被皇帝抽出来考校，最后金榜一出，他不负众望，考中了一甲第三。第一是个胡子半白的老头，第二也面蓄长须，年纪不小，前三之中，就属他年轻又俊秀，实至名归的探花郎。
顾宝珠哪里想到，他先前随口一说自己能考中探花，没想到最后还真考出了个探花郎来！她赶紧写信报给江南的舅舅舅母，叫他们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年轻英俊的探花郎打马游街过，所过之处，掷花盈怀，沿街的年轻姑娘们个个看的羞红了脸，悄悄打听新任探花郎的姓名。
高楼之上，有一凤眸的俊美青年坐于窗边小酌，看着底下从街上过去的人流。
徐燃无意间扬起头，正正好好看见了他。
他愣了愣，继而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挥手的力度也更加的大。旁人只当今年的探花郎性情外放，却不知有一对知己好友在此久别重逢。
高楼之上，赵淼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一敬，而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