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邓伯……”林怀乐一进门就把情况原原本本报了一遍。
邓威听完，陷入久久的思索。
良久，他眉头一拧，喃喃道：“他既不争位置，也不打算参选话事人，到底图个啥？”
实在理不出头绪，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心腹：“鬼佬奀，你怎么看？”
鬼佬奀略一沉吟。
他曾是邓威手下的红棍，如今虽已升作老顶，但在心里，始终把自己当个小弟使唤。
这次开口前，他还特意斟酌了一番。
“我听说，四眼明几次想给威龙扎职，都被他推了。”
“要是换个人这么做，说什么不图权、不往上爬，打死我都不会信。”
“可威龙这个人……我还真看不透。”
“他连四九仔都不是，一个蓝灯笼，连参选门槛都够不着，费这么大劲折腾，难不成真是为了天下大同？”
说到这儿，鬼佬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言语间满是讥讽。
但他自己也纳闷：这人到底图什么？根本说不通啊！
……
“阿乐，把威龙今天在台上说的每句话，一字不漏给我复述一遍。”
“他说……”
随着林怀乐一句句还原现场，邓威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过了半晌，他抖了抖一身肥肉，缓缓开口：“想借社团的名头护自己周全，又不愿为社团出力，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
“打电话给吹鸡，叫他过来。”
“他越是不肯扎职，我越要把他扶上去！”
邓威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可是……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毕竟他也替社团挣过脸面。”鬼佬奀犹豫着开口。
他指的是程南当年以蓝灯笼身份单挑洪兴铜锣湾，逼得大佬b、基哥那一帮堂口头目跪在麻将馆磕头认栽的事。
虽然事后解释为私人恩怨，但那一仗确实让和联胜声势大涨。
更别说之前为了帮吹鸡出头，硬刚靓坤，也为组织挣了不少面子。
洪兴十二个堂口，有三个都栽在他手里，这份战绩，谁都不敢小瞧。
“我正就是看中他没野心。”邓威淡淡地说。
“您是打算……把他推上去？”鬼佬奀听出点意思，却仍有疑虑。
邓威斜了他一眼，点头道：“社团最怕什么？失衡。”
“谁都不能独大。
现在大d把荃湾经营得铁板一块，招牌是亮了，可他的胃口也跟着大了，这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落在林怀乐身上：“阿乐，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把威龙拉进你的阵线。”
“不然就算你最后坐上那个位子，也坐不长久。”
“远交近攻，你现在真正的对手是大d。
要想不被动，就得拉住威龙。”
“他支持你，等于湾仔支持你。
听说他跟葵青官仔森的头马关系不错。”
“有了他这一票，就等于撬动了葵青。”
“到时候大d想动你，也得掂量再三。”
“谢谢邓伯，我明白了。”
林怀乐微微颔首，葵青紧挨着荃湾，若能得其撑腰，便如同在荃湾颈侧架上一把利刃。
即便大d行事再嚣张跋扈，也得掂量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对葵青而言，荃湾就像一头猛虎盘踞身旁，虽同属一个门庭，但对方势大力沉，始终令人如芒刺在背，夜不能安。
而他自己坐镇佐敦，与湾仔隔海相望，却血脉相连、气息相通。
倘若上可联手葵青，下能联合湾仔，未必不能杀进号码帮核心，将九龙、港岛、旺角、尖沙咀一线贯通，结成蟠龙之势，直扼荃湾咽喉！
到那时，别说是大d孤身一人，就算他拉拢最近的大角咀、火牛和师爷苏结为一体，也翻不起风浪！
更不用提远在观塘的串爆，还有鲤鱼门的鱼头标之流。
串爆就算想挺大d又能如何？距离太远，真出事根本赶不到！
倘若大d的地盘就挨着串爆，他还敢轻易表态吗？近在咫尺的威胁当前，谁还敢冒这个险？
至于鱼头标，做的是面粉买卖，管你谁坐庄，他都能稳坐钓鱼台，何苦去蹚这浑水？
再说大浦那边，权叔那一支向来唯利是图——谁给钱卖摇头丸，他们就跟谁走。
既然认钱不认人，那就好说话。
元朗更是不必多言，一贯奉行“老子不管天，只收票子”的作风，其余一概不理。
剩下的，也就南区的高佬和大头还算难缠。
但这两人最是目无法纪，做事全无章法，纯粹是送人头的角色。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笔账，值得一搏！
只要事成，别说让威龙当自己干儿子，哪怕反过来叫我一声爹，我也认了！
他和大d最大的不同在于：大d脾气烈、守旧、最爱争谁是长辈；而他性子软、万事可商量，不在乎谁叫谁爸，只关心实权落在谁手里。
隐忍，才是通往权力的第一步。
这个道理，大d就算明白，也做不到。
念头落下，林怀乐腰背又低了几分。
“邓伯，您年岁大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已经联系了养和医院的医生，每周都会过来给您做检查。”
“还有奀老，您也一样。”
“哎，不用这么麻烦。”鬼佬奀先是看了眼邓威，随即摆手推辞。
“这怎么行！二位可是为咱们和联胜拼过命的老前辈，我们做后辈的这点心意，要是不让尽，心里不安啊。”
说着，林怀乐抬眼时，眼角已泛起泪光。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不，一定要提！当年邓伯您才十七岁，为了和联胜独闯号码帮地盘，一刀劈出一条血路；还有奀叔您，那一战的胆识气魄……”
话虽讲求低调，可晚辈主动追忆往昔，鬼佬奀听得舒坦，连一向沉默的邓威，脸上也不由浮现出少年意气时的神采。
这一聊就是整整一下午，纵然口干舌燥，林怀乐一句都没停。
鬼佬奀从一开始的拒绝谈起，到后来无所谓，再到谦逊推辞，继而忍不住插两句嘴，纠正几个细节，最后竟开始感叹岁月无情，人生起伏。
“留下来吃饭吧。”
邓威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终于开口，一语定局。
“呼——”
林怀乐暗自松了口气，心底却忍不住骂起程南来。
“靠，同样是演戏，他怎么几分钟就把全场拿捏了，我整整熬了四个钟头！”
想到这儿，他的视线也随着邓威的目光投向远方——那是湾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