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啊玄德……
汝半生漂泊,百折不挠,历尽劫数而矢志不改;
孤亦沦落西陲,饱经风霜,面临九死一生而初心未折。
汝有忠义之臣生死相随,孤亦有勇烈之士不离不弃。
汝得云长千里护嫂,义薄云天;
孤却聚满堂忠良,死以救主,丹心相照。
胜矣!
此局之争,孤终是胜汝一筹!
想到此,曹操开怀而笑。
然而笑不多时,却又忽然意识到。
刘备能让这么多曹氏良将,聚集于此,同救旧主,这是何等心胸?
换做是他,又会如何?
……孤也放了关羽啊!
可想到北疆的牵招,西陲的田豫,合淝的张辽,梁城的袁涣,许都的陈群。
一瞬间,曹操眉宇间又显出一丝扭曲。
“丞相,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曹操看向这些将领,又赞许的笑了笑。
他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沙哑,却如破冰的暖流,淌过每个将领的心头。
“丞相……”
“刘备待你们如何?”
“丞相……”
夏侯惇坦然而叹:“刘备知我等被大魏所弃,陷入困境,予以粮草官爵。或许……他并不知道丞相还在世。”
“哦……”
曹操点点头,心中却想:若是刘备不知我还在世,此举乃为离间曹魏,收揽孤旧部人心,此为权谋心术,不足为道。
那这样看来,他的心胸也没那么大。
想到此,曹操又愉悦了些许。
“你们可去过刘备营中?”
“皆是以使臣互通往来,之所以挂南汉之旗,是因为粮草药材俱为南汉所援,我等不得已而为之。”
“哼哼,这是他欠的,他还欠孤三十万斛粮草!”
众人心中皆知,曹操所言乃是当年益州之战旧事。
彼时他与刘备约定,刘备献粮,他便引兵退去。
曹操依约撤兵,刘备的粮草却终是迟迟未到。
结果遭马超半途截击,兵败之后,只能远赴西陲,历尽漂泊之苦。
但亦有人心中清楚,当年刘备筹措荆益两地粮草,实则已是倾力而为,并非有意食言。
这时,夏侯惇很为难的一叹:“丞相,另有一事,我等不敢隐瞒,需向您直言。”
“何事?”
“呃……”
夏侯惇神色凝重如铁,语气带着难掩的艰涩与愧疚:“四公子曹冲……为表我军暂不与南汉为敌之诚心,已远赴……远赴南汉为质。”
他满心惴惴,掌心生汗,只恐曹操骤然暴跳如雷、雷霆震怒。
却未曾想,曹操初闻此言先是一怔,眸中闪过刹那锐光,随即竟释然而笑:“哼哼,孤就知道……”
“丞相,您早已知晓?”夏侯惇惊愕抬眸,语气难掩诧异。
曹操缓缓颔首,目光沉凝却无半分怒色,反倒露出几分欣慰:“我儿冲儿,不愧是孤的孩儿!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胸襟与担当,为大局甘赴险境,孤……甚是欣慰!”
帐中诸人皆为曹操的心胸所感。
唯有杨修眸底微动,窥破了其中深意。
曹公之所以心有释然,实则是因刘备需以质子为要挟才肯献粮。
这恰恰说明,刘备的胸襟并非传闻中那般宽宏无量。
所谓仁德,终是脱不开利害算计而已。
这一波,曹公自觉又胜了刘备一遭。
但此番,杨修却失了往日机敏。
他什么也没说,只将那番猜测压在心底,敛眉不语。
“勿在此地久坐,随孤入府详谈。”
曹操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几分沉稳。
于是,曹操被侍从抬入府邸,诸将亦不敢耽搁,将打扫战场、安抚降卒、清点物资的后续事宜,尽数托付给麾下副将,随后便紧随曹操而去。
……
此时此刻,未央宫侧的太子府邸,正迎来一位特殊访客。
此非旁人,正是曹操七子曹冲。
早在许都时,曹冲便闻天下流传一语:冲疑少龄双璧耀,阿斗才猷更超伦。
他久慕刘禅才学冠绝少年之誉,一心欲见传说中的这位少年。
却又顾虑重重,身份殊途,恐遭猜忌,更怕被人曲解有行刺之嫌。
未曾想,阿斗竟先修书一封,字里行间尽抒敬佩之意,请与其相见。
虽见面之时,他遭侍卫层层查验,寸步不离监视,但曹冲神色坦然,并无半分局促。
他心里满是期待,那两岁识千字,五岁能理政的天才少年,到底是什么样子。
此时,阿斗初满九岁。
而曹冲已年近弱冠,却已是成人模样。
太子府大院内,寒意初消,早春来至。
九岁的刘禅身着月白锦袍,立于庭中,沉静远超同龄。
见曹冲走来,他缓步拱手,声线清朗:“仓舒公子。”
曹冲抬眸,见少年身姿挺拔,气度沉稳,忙跪地回礼:“罪臣曹冲,参见太子。”
刘禅快步上前,伸手扶起。“哎,公子弃逆归正,何敢言罪?”
而后,对一旁中年书生道:“可看出什么么?”
中年书生浅浅观察,眉头却是一皱。
曹冲不解:“殿下,此是何意?”
他却不知,刘禅早已知晓曹冲前世因病早夭,而曹冲一死,周不疑便因“才智难制”遭曹操忌惮诛杀。
今刘禅让父亲早求相父,使荆州变局,误使相父早往曹魏,救周不疑得以幸存。
可令人意外的是,曹冲竟也活了下来。
刘备知曹冲智贤之名,能甘为质子,足见其心怀家国、隐忍有节,对其甚为喜爱。
有心提拔,为阿斗所用。
又担心其身怀隐症,命格不长。
于是让阿斗邀其入府,请太医令张仲景为其诊治。
阿斗直言:“此为太医令张先生,请为公子诊治。”
“哦?”
曹冲感到意外:“最近臣身体还算康健。”
张仲景却摇头道:“公子昔年曾有旧疾诊治,近岁竟辍疗断诊,此举实为不妥。旧疾需绵绵调治方得根除,若久疏养护,恐难绵长,还需续治为要。”
曹冲一怔:“先生知我有旧疾?”
张仲景颔首道:“公子面有隐疾之兆,因气盛血旺遮避亏症,实则根基未稳。敢请公子伸臂,容在下诊脉细察。”
曹冲谦笑道:“李当之先生为我治疗过,应该是痊愈了。”
张仲景亦谦虚一笑:“李君施治虽能缓症,却未除根。唯有经老朽再行调理,方能将病灶尽数清涤,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