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带着满腹的困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离开了靖王府。
暖阁之内,随着他的离去,那股若有若无的政治博弈气息也仿佛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仿佛老友相聚般的闲散氛围。
靖王亲自提起那把名贵的紫砂小壶,为余瑾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玉杯,重新斟满了色泽金黄的香茗。
茶香袅袅,氤氲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他主动避开了刚才那个沉重无比的话题,仿佛那场关乎身家性命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语气轻松地闲聊起来。
“不说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了,听着就让人头疼。”靖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余大人,你可知,在本王这座府里,除了那些个美酒美人,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余瑾闻言,只是微笑摇头,并未接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靖王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毫不掩饰的炫耀之色:“是本王后院马厩里的那几匹大宛宝马!每一匹,那都是日行千里、价值万金的宝贝!闲来无事,去京郊的围场跑上几圈,感受那风驰电掣的快感;或是约上三五好友,在这后院里玩玩投壶、蹴鞠,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至乐!”
他这番话,一来是给自己和余瑾一个台阶,将气氛缓和下来;二来,也是在不经意间,继续试探着余瑾,看他究竟是一个只懂权谋、满心算计的乏味官僚,还是一个真正“有趣”、能玩到一起的“同道中人”。
余瑾并没有因为靖王回避正题而流露出半分失望,反而顺着他的话,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殿下的雅兴,臣亦是心向往之。”他点头附和道,随即话锋一转,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棋手,看似随意地落下了一子,却瞬间改变了整个棋局的走向。
“不过……臣以为,这些人间至乐,若是只在殿下与三五好友之间独享,岂非……太过可惜了些?”
“哦?”靖王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此话怎讲?”
“殿下想没想过,”余瑾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将这些‘乐趣’,也变成一门……能让您那两座赌坊的生意,再翻上十倍的、独一无二的大生意?”
“赌坊生意……再翻十倍?”靖王的心跳,漏了半拍。
“正是。”余瑾放下茶杯,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殿下,您想,赌大小、推牌九,客人赌的是什么?是冰冷的牌面,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气。可若是……我们让他们赌活生生的人,赌他们亲眼所见的英雄,赌一场惊心动魄的胜负呢?”
他没有给靖王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概念:
“譬如赛马!我们完全可以在京中,以殿下您的名义,定期举办‘靖王杯’马赛!将殿下您的宝马良驹,与其他王公贵族的马匹一同竞技。届时,全京城的百姓,都可以来下注!他们可以花钱购买一种我们称之为‘马票’的彩券,去买自己看好的马匹获胜!”
“所有赌资,尽数汇入一个巨大的‘彩池’之中!最终,猜对头马的那些人,可以按比例,去瓜分彩池里所有的奖金!而您的赌坊,作为唯一的庄家,无论最终是哪匹马胜出,您都可以从那巨大的彩池之中,稳稳地抽取一成,作为‘水钱’!”
“殿下您想一想,那会是何等盛况?百姓们看得热血沸腾,赌客们赌得如痴如醉,而您,才是这场盛宴背后,唯一那个稳赚不赔的大赢家!”
靖王彻底被镇住了。
他那聪慧的头脑,在疯狂地消化着这个全新的概念。“彩池”……“抽水”……“稳赚不赔”……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
余瑾没有停下,他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
“再比如投壶,蹴鞠!我们同样可以举办‘京城第一神射手’大赛,‘大安蹴鞠联赛’!让各路高手前来比试,观众可以对每一轮的胜负、甚至是一场蹴鞠赛的比分来下注!我们还可以为每个选手、每支队伍,定下不同的‘赔率’!”
“赔率?”这又是一个全新的词汇。
“没错!”余瑾解释道,“譬如,殿下您是当之无愧的投壶第一高手,那您获胜的赔率,可能就是一赔一,买您赢,赢了也只能拿回本钱。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小子,他获胜的赔率,我们可以定为一赔十!一旦他爆冷获胜,买他赢的人,就能获得十倍的回报!这种以弱胜强的刺激感,足以让任何一个赌徒,为之疯狂!”
“轰!”
靖王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座火山,彻底爆发了!
他被余瑾所描述的这个宏大、疯狂而又逻辑严密的商业蓝图,彻底震撼了。
他发现,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赌坊了!这是一个可以操控全城百姓的情绪,可以制造英雄与话题,并从中无限榨取财富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娱乐帝国!
“让全城的人……为本王的马下注?……举办大赛?……制定赔率?……”靖王喃喃自语,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余瑾看着他失神的模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最终做出了总结:
“正是。殿下,当一项运动,有了无数的拥趸,有了胜负的悬念,有了金钱的赌注,它就不再仅仅是一项运动了。它会变成一场全民的狂欢,一座取之不尽的金矿!”
“赛马、蹴鞠、投壶、摔跤,甚至是斗鸡、斗蛐蛐……天下万物,皆可为赌!而您,将是这场饕餮盛宴唯一的主人。”
“啪!”
靖王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激动!
“妙!实在是妙!绝妙啊!”他指着余瑾,像是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余瑾啊余瑾!本王今天才算是开了眼!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神仙玩意儿!”
他停下脚步,看着余瑾,感慨万千地说道:
“放着这么好玩、又能赚大钱的通天大道,本王这些年,真是……真是白活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是胜过百年!与你相比,我之前玩的那些,简直就是小儿科!”
他走到余瑾面前,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警惕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极致兴奋与相见恨晚的欣赏。
“余瑾,本王收回之前的话。今日与你相见,实乃本王此生之幸!”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与和谐。
政治的坚冰,终于在商业的岩浆面前,被彻底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