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绕着青石板路,\"漱玉茶社\"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林秋如捏着那张泛黄的信纸,指尖划过\"雀舌现世,魂归旧主\"八个朱砂字,后颈忽然泛起凉意。这是她今晨收到的匿名信,邮戳显示来自千里之外的老家——隐竹镇。
\"秋如,三号桌要碧潭飘雪。\"师姐任瑶的声音打断思绪。林秋如将信纸塞进围裙口袋,转身时瞥见博古架上那套羊脂玉茶具,釉色温润如初,却在她眼底映出二十年光阴里最浓稠的夜色。
七年前逃离隐竹镇时,她亲手摔碎了家中那套雀舌茶器。瓷片割破掌心的瞬间,母亲抱着烧焦的账本在火盆前狂笑:\"茶仙娘娘收了贡品,阿爹就要回来了......\"那个暴雨夜后,母亲被送进精神病院,而父亲的失踪案,始终是隐竹镇最深的伤疤。
茶社打烊时已过戌时,林秋如摸出钥匙准备关后门,忽闻巷尾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攥紧手电筒转身,光束里晃过半片青衫衣角——是件老式对襟唐装,和父亲失踪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谁?\"她追出两步,却见墙根斜倚着个竹编茶篓,篓底沉着片焦黑的茶叶。捡起时,隐约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极了记忆中那个血腥的春夜。
隐竹镇的晨雾还未散去,林秋如已站在镇口的老茶树下。树干上斑驳的红漆\"禁\"字,被新贴的寻人启事盖住大半——近三个月,镇上已有三名采茶女失踪,最后一次目击地点都是这片茶园。
\"秋如?你怎么回来了?\"任瑶的丈夫陈默挑着茶篓路过,竹笠阴影里的眼神闪过惊讶。这个沉默寡言的制茶师,曾是父亲的关门弟子。林秋如注意到他篓中的鲜叶里混着几片紫芽,那是隐竹镇茶俗里的大忌——\"紫芽入篓,茶鬼索喉\"。
\"回来看看我妈。\"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话题,余光瞥见陈默腰间挂着枚黄铜钥匙,纹路竟与父亲当年的茶仓钥匙一模一样。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惊呼:采茶女阿桃的母亲跌坐在茶垄里,手里攥着半枚翡翠耳坠——正是阿桃失踪前戴的那对。
午后的卫生院里,消毒水气味混着中药香。林秋如坐在母亲床前,看她对着窗外出神。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新添了道月牙形伤疤。\"妈,这伤怎么来的?\"她轻轻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母亲却突然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清明:\"雀舌......别碰雀舌......他们要拿你祭茶仙......\"
话音未落,病房门\"砰\"地被撞开。护士小周举着针管走进来,歉意地笑笑:\"林小姐,您母亲又犯病了?刚才有个穿唐装的男人来探病,我们拦都拦不住......\"
林秋如猛地转头,窗外掠过一道青影。她追至楼梯拐角,只捡到半片沾着泥渍的雀舌茶饼——饼面上赫然印着父亲的私章\"隐竹斋\"。
子时三刻,隐竹茶厂的青砖墙上掠过一道黑影。林秋如攥着从陈默晾晒场顺来的钥匙,心跳声盖过了远处山涧的流水。茶仓铁锁\"咔嗒\"开启的瞬间,陈年茶香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她摸出手机照亮,整面墙的茶柜上都贴着标签:\"甲申年雀舌乙酉年雀舌\"......直到\"癸巳年雀舌\",标签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血迹未干的抓痕。
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忽然定格在几块松动的木板上。撬开后露出的铁盒里,叠着泛黄的账本、碎瓷片,还有三张失踪采茶女的照片——每张照片背后都写着日期,竟与茶柜标签上的年份完全吻合。
最底层是卷成轴的宣纸,展开时飘出淡淡沉香味。林秋如瞳孔骤缩:纸上画着隐竹镇地形图,茶园深处用朱砂圈出个记号,旁边写着\"茶仙冢\"三字,落款是父亲的笔迹。
身后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林秋如转身时,只见任瑶举着碎成两半的茶盏,白色旗袍下摆沾着泥土:\"秋如,你不该回来的。\"
\"是你寄的信?\"林秋如后退半步,触到身后冰凉的茶柜,\"还有我父亲的失踪,采茶女的死......都是你们干的?\"
任瑶苦笑,指尖抚过茶柜上的标签:\"你父亲发现了茶社的秘密,想报警。那年清明前雨夜里,他非要去茶仙冢取证,结果......\"她声音哽咽,\"秋如,你闻闻这茶香,每饼雀舌里都掺着......采茶女的骨灰。\"
惊雷在窗外炸响。林秋如踉跄着撞翻茶柜,陈年茶饼滚落一地,露出夹层里密密麻麻的骨殖。任瑶忽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掐进她旧伤:\"你以为陈默为什么娶我?因为我是茶仙娘娘选中的祭品!当年你父亲想救我,结果自己成了祭品......\"
暴雨倾盆而下时,林秋如跟着任瑶冲进茶园。泥泞的山路上,陈默的背影正消失在槐树林里,他肩头扛着的竹篓里,露出阿桃染血的衣袖。
\"当年茶社老东家为了做出顶级雀舌,听信术士的话,用少女经血养茶。\"任瑶在雨中大喊,\"你父亲发现后想阻止,老东家就设计让他成了'茶仙显灵'的牺牲品——被活埋在茶仙冢,用血肉滋养茶树!\"
林秋如脚下一滑,跌进泥坑。手电筒光束扫过前方,只见陈默正在槐树下掘土,旁边摆着那套羊脂玉茶具。他抬头时,脸上涂着惨白的脂粉,眉心点着朱砂,活像戏台上的茶仙娘娘。
\"秋如师妹,你终于来了。\"他举起茶盏,雨水顺着下巴滴落,\"茶仙娘娘需要新的祭品,你看,这雀舌茶底还缺一味......\"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警笛声。林秋如转头,只见母亲被两名警察搀扶着,手里紧攥着半块带血的茶饼——正是七年前她摔碎的那套雀舌茶器残片。母亲望着槐树林,忽然清晰地说:\"茶叶沾了人血,要拿凶手的血来解......\"
陈默怒吼着扑过来,却被任瑶抱住双腿。林秋如抓起一块茶饼砸向他面门,转身时踩断了枯枝——下面竟露出半具白骨,腕骨上还戴着父亲的手表。
暴雨冲刷着茶园时,警灯的红光刺破雨幕。林秋如跪在父亲的骸骨旁,终于读懂了母亲那些疯话里的秘密:所谓茶仙显灵,不过是贪婪者的谎言,而隐竹镇的每一片茶叶里,都浸着无辜者的血泪。
当第一缕晨曦染红茶山时,林秋如将那套羊脂玉茶具投入火盆。瓷片崩裂声中,她仿佛听见父亲在说:\"茶者,察也。\"原来这二十年的谜局,从来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心比鬼更可怖。
山风掠过,老茶树上的新芽轻轻颤动。林秋如知道,有些秘密终将随茶香散去,但有些伤痕,却会永远留在隐竹镇的血脉里,成为世代警醒的茶规——茶可养人,亦可杀人,唯问心无愧者,方得茶香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