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狗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转头瞥见潘粤明嘴角挂着笑意,当即皱起眉头:“老潘,你咋回事?旅长走了,瞧你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潘粤明警惕地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凑过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愁啥?过阵子我也要回广东!别忘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粤军出身,说不定还能调到旅长手底下!”说罢,他拍着大腿得意地笑起来。
黄四狗猛地捶了下他胸口,笑骂道:“好你个老滑头,藏得够深啊!今天必须你请酒,不然跟你没完!” 潘粤明连连摆手讨饶:“行行行,不就是顿酒吗?包在我身上!” 笑声渐歇,黄四狗却突然叹了口气,望着空荡荡的站台喃喃道:“抗战打完了,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听说吴奎也在活动,一门心思要回东北......” 两人踩着夕阳的余晖上了车,引擎声中,营房的影子越缩越近。
另一边,列车载着杨峰的卫队疾驰南下。涂红霞守在警卫车厢门口,荷枪实弹的士兵将两节车厢守得滴水不漏。列车长提着食盒满脸堆笑地凑过来,刚想迈进车厢,就被卫兵抬手拦住。望着紧闭的车门,列车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杨峰倚在窗边,窗外的田野、山峦飞速倒退,他望着天边翻滚的云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调令,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思绪。
铁柱拧紧眉头,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山峦,终于忍不住开口:“老金,朝鲜都解放了,你咋还不回老家?”金泰勇随手抛起颗花生,张嘴接住嚼得咔咔响:“回去送死啊?那帮人记仇得很,当年我被逼着当了几年日本兵,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现在跟着旅长吃香喝辣,每月饷银拿得手软,想消遣随时能找乐子——哪不比回去强?”他斜睨一眼铁柱,促狭地挑眉,“倒是你这黑塔似的汉子,天天守着枪杆子,连窑子门槛都不敢迈,白长这么大个儿!”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铁柱挠着后脑勺,古铜色的脸泛起层薄红——好在肤色黝黑,倒不怎么显眼。作为特战队的正副队长,这些年出生入死的情谊,早让两人比亲兄弟还默契。想起自己跟着金泰勇学会的日语,偶尔冒充日本人执行任务的趣事,他突然心头一动,压低声音:“老金,下次......下次你去那地儿,带上我?”
“这才像话!”金泰勇一巴掌拍在铁柱背上,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谁让咱俩是过命的兄弟?包在我身上!”
车厢角落,杨小峰、杨小虎等几个少年挤作一团,压低的嗓音里满是狠劲。这些被杨峰从战火中捡回的孤儿,早已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化作近乎偏执的忠诚。杨晓峰攥紧腰间的枪柄,眼神锐利如鹰:“到了广东,谁敢对旅长不敬,别手软,直接往死里干!就算偿命,老子也认了!”
“没错!”杨小虎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滚圆,“要不是旅长,咱们早成路边的野骨头了。这两年就打了点小仗,连旅长衣角都没护住,窝囊透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热血几乎要冲破车厢顶棚。
另一边,涂红霞望着二愣子,眉间拧起深深的结:“你咋就非要跟着来?老家爷爷奶奶哭着求你留下......”话未说完,就被二愣子直愣愣的回答打断。
“三姐,我就想跟着你。”二愣子挠了挠头,“家里有二叔三叔照应,我拿饷钱给爷爷奶奶买了两口好棺材,他们虽说哭,也夸我孝顺。就是可惜我爹依然音信皆无,”他声音渐渐低落,眼神飘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涂红霞心里一酸——她何尝不知这种滋味?离家时父亲哭得老泪纵横,哥哥嫂子却因她留下的积蓄眉开眼笑,反差刺痛着每一根神经。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千里之遥的故土,此刻只剩记忆里模糊的轮廓,随着列车轰隆声,渐渐被甩向身后。
列车碾过铁轨的震颤中,杨峰从思绪深处抽离,目光落在对面的杨勇身上:\"二哥,等在广东站稳脚跟,把嫂子和孩子接过来吧,一家人团聚才好。\"
杨勇靠在椅背上,指间转着烟圈轻笑:\"他们在老家安稳得很,广东这地界人生地不熟,先观望观望。\"火光映亮他眼角的皱纹,那是无数个战场岁月刻下的印记。
杨峰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歉疚:\"说起来,倒是委屈你了。以你的资历,早该升了,却因跟着我......\"话音未落,杨勇抬手打断,烟圈在两人之间袅袅散开:\"咱们从川北出来时,扛枪为的不就是打鬼子?如今鬼子赶跑了,能和你并肩,比什么官衔都强。\"
暖意涌上心头,杨峰喉头微哽,重重握住杨勇布满老茧的手。窗外暮色渐浓,两双交握的手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坚定,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后岁月,生死与共,再不分离。
火车汽笛撕破晨雾,载着二百余人的武装队伍缓缓驶入站台。杨峰肩章上的将星徽章与士兵们手中锃亮的美式枪械交相辉映,引得沿途军警频频侧目。好在他多年积攒的人脉发挥了作用,每到一处大站,都有旧部或相识前来接应,倒也免去许多盘查麻烦。
抵达武汉时,杨峰执意改道。他带着杨勇、铁柱等人,踏着青石板路来到昔日驻地。荒草丛生的坟茔间,\"抗日阵亡将士之墓\"的石碑依然矗立,墓前新添的野花还带着晨露。两个老兵佝偻着身子从茅屋里冲出来——一个独眼独臂,拄着枣木拐杖;另一个倚着自制的双拐,裤管空荡荡地晃荡。
\"杨长官!\"沙哑的呼喊里裹着哭腔。独眼老兵颤抖着摸索杨峰的军装,浑浊的眼眶涌出热泪:\"您还记挂着我们......\"杨峰喉头哽咽,将沉甸甸的银元塞进他们掌心:\"老哥哥们受苦了。\"临走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两个老兵拄着残肢追出老远,直到火车鸣笛启程,仍固执地朝着铁轨方向敬礼。
十日后,广州黄沙车站。张秘书西装革履候在站台,目光扫过严整列队的卫队,眼中闪过惊艳:\"杨将军好大手笔!这般虎狼之师,往广东地面上一摆,保管宵小不敢妄动!\"他殷勤地引着众人前往临时军营,皮鞋踏在青石路上的声响,混着士兵们铿锵的脚步声,在岭南潮热的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