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睡呢？”
天蒙蒙亮时，李三刀回来了，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杀气与平时大不相同。
三十九个人，他亲自操刀，一个不剩。
焚烧尸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哪怕距离尚远，周粥还能隐约听见那些人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一夜没睡。
入秋的岭南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中途绿荷给她拿来了一件大氅，本想陪着她，但白天石头他们到来，导致灶房的工作量倍增，所以她也去帮忙去了，忙了一天下来，眼皮子一直打架，被周粥勒令休息去了。
“嗯……”
周粥一开口，闻到李三刀身上的那股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但杀死那些人的决定却是她亲自做的。
过去她也指挥李三刀他们杀死不少人，但每一次都出于自保，而且也是能不杀就不杀。
但今天被处决的那些人并没有在幸福村做出什么恶事，而他们过去犯下的那些事，她也没有审判的资格。
按道理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他们扭送至官府，让官府来解决，但她为了幸福村的存在，或者说是为了她的一己之私，实行了私刑。
这样做真的对吗？
如今她才刚穿越一段时间，她还能保证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对的，是正义的，可她在古代的时间久了，被手中的权力侵染，她还能保证她以后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吗？
等到那个时候，她又和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姑娘可是有心事？”
李三刀注意到周粥皱起的眉头，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虽然自己闻不到，但他过去是杀猪的，知道不管是杀猪还是杀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好闻，所以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本想回来的时候顺便在河里冲洗一下，但身上这衣服已经沾上了血，得回来拿换洗的衣服穿，于是就看见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周粥。
“若是因为死掉的那些人，姑娘大可不必多想。他们每一个人都作恶多端，他们干的事并不是只有自己知道，是我们经过对比多人的口供得出的，他们死有余辜。若姑娘因为他们人数多了而操心，那可真是罪过了。”
“不，这些人确实该死，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周粥摇头道。
“姑娘难道是怕那个罗百万还不死心？但刚才我观他表情，已经是彻底服气了。”
“也不是。”周粥再次摇头，“我只是在想，我现在能轻易下令杀死这么多人，以后会不会杀死更多的人？当生命在我眼中只是一个数字的时候，我或许会做出现在的我都无法理解的事。”
“那怎么可能？姑娘你已经够善良了，换做其他人，别说是杀死罪有应得的那些人了，哪怕是无意间得罪他们的人都不会放过。”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周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跟李三刀解释，这是古今道德体系之间的冲突，这些古人没有经历过那个和平的年代，是不可能懂得她在担心什么的。
在他们眼中，身份高贵的人杀死再多人都是存在的。
虽然律法中对杀人者有严苛的规定，但那只存在于双方地位平等时。
双方地位不平等时，地位高的一方有无数种方法逃脱法律的追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但中华数千年的历史，举不出一个例子来。
嗯？
周粥忽然发现了盲点。
古代的法律之所以约束不了上位者，是因为这是上位者用来维护统治秩序、规范社会行为、保护特权阶级利益的，但她的目标是用来约束自己，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自信自己不会比古人更糟糕，但谁知道时间久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她需要什么东西警醒自己，让自己不忘初衷，那这个东西一定就是法律。
不管怎么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幸福村已经初具规模，村子里这么多人，想要约束他们的行为，光靠大家的自觉是不可能的。
有的人觉得这样的行为没什么问题，但有的人觉得这样做问题很大。
所以，制定一条统一的红线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周粥道：“如今村子的人越来越多，越发不好管理，所以我想，是时候该制定一套村规了。让大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通过对村规的掌握，我们也能选出一批新的管理人才出来，到时你、鹏举和丁叔有什么事也可以交代他们，让他们带着手下的人去做。”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李三刀说，“以前一个村都是同姓之人，大家都遵守族规，现在大家不同姓，又不受官府约束，是该有个东西来管管他们了。刚才杀人的时候，有几个小孩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没敢让他们上手。”
“不让他们上手是对的，他们还小，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三观，之前被迫反击就算了，现在让他们手上染血，对他们以后的成长不利。”
李三刀摸了摸脑袋：“我也没多想，主要是觉得他们之前连鸡都没杀过，哪能直接上手杀人啊。”
周粥听了笑了一下：“累了一夜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也去眯一会儿，晚点叫你们一起讨论一下。”
“好，那我先回去了。”
周粥起身送李三刀离开。
回到屋里，十三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周粥没上床打扰她，而是来到桌边，点燃了油灯。
灯光很暗，她平时一般不用，古代也没什么休闲娱乐，有什么事白天就处理好了，根本留不到晚上。
但是今夜她没有丝毫睡意，上床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把“村规”的大纲列出来，等天亮之后方便讨论。
这方面都不需要自己想，直接从现代的法律中摘抄就行，像行政法、商法、经济法这些暂时用不上的不用管，着重在民法和刑法上就行。
嗯，宪法也可以考虑一下。
古代地位最高的是君主，虽然说什么民重君轻，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以皇帝为主，周粥准备往里边夹带一些私货，在大家心里种上一粒自由的种子。
哪怕现在看不出什么，但经过漫长地汲取能量，迟早会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