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繁被他妹扶进新院子,刚坐好,手上被塞进一个搪瓷缸。
还没说话,听到林昭一声声关心又满含担忧的声音。
“三哥喝水,你这么坐着可以吗,不会碰到伤口吧?对了,你们饿不饿,想吃什么直说,我去做,很快的。”
妹妹好关心他呀。
林世繁咧嘴笑。
瞧过去。
妹妹脸颊白里透红,眼睛清亮有神,比文工团的女同志都漂亮,看着没受委屈。
当哥都很满意。
“没事!不饿,刚吃过。”
他的话音才落。
顾承淮端着小锅自后院走出。
“聿宝,珩宝,拿碗。”他吩咐儿子,随后对岳父岳母及三舅哥说:“在井里冰着的绿豆百合汤,昭昭煮的,解暑很好,爹娘和三哥尝尝。”
林世繁年轻力壮,一身火气,每年夏天都很难熬,身上汗哒哒,汗衫都是湿的。
他没客气,端起碗,往嘴里灌。
很快。
一股凉气在口腔漫开,体内的燥被一点点吞没。
“不错。”林世繁谢过妹夫,出言夸赞,看珩宝在旁边,笑眯眯地道:“你喝吗?”
珩宝悄悄看林昭,对上妈妈微笑的眼睛,小手连摆几下,“不要,我不要。”
他解释,“妈妈说小朋友不能喝太多凉的,会肚痛。”
林鹤翎将外孙拢在怀里,嗓音温润清和,“你妈妈说的没错,小孩子是不能喝太多凉的。”
珩宝脸靠在姥爷肩上,不看那泛着凉气儿的甜绿豆汤,好像不看就不会馋一样,小模样古灵精怪。
林世繁心疼外甥,出声:“喝两口没事吧?”
“喝你的。”宋昔微睨着他,“昭昭能亏待自己的儿子?”
转而看向林昭:“昭昭,去你屋里。”
林昭还想和三哥说说话,听亲娘喊自己,略感疑惑,毫不迟疑地起身,让顾承淮好好招呼爹和三哥,带她娘进屋。
双胞胎想跟,被顾承淮喊住。
兄弟俩眼神恳求。
“不可以。”顾承淮仍是不答应。
珩宝鼓起腮帮子,“爸爸偏心。”
顾承淮挑眉,“我怎么偏心了?”
“要是窈宝求你,你肯定答应。”珩宝满脸鄙视,短短时间,他把亲爹看得很透彻。
“不会。”顾承淮摇头。
对着珩宝半信半疑的眼睛,他道:“我会带她出去摘花。咱家万事都听你妈妈的。”
窈宝小朋友这段时间很爱摘花,摘到漂亮的花给妈妈,小丫头得一句夸,便笑得眉眼弯弯,踢人都很有劲儿。
珩宝叉腰,“不公平!”
先表达自己的不满,他提出要求:“我也要你哄。”
顾承淮没急着拒绝,问:“你想我怎么哄?”
珩宝眼珠子一转,道:“带我和我哥到县里买汽水。”
知道爸爸疼他们,他胆子很大,和顾承淮讨价还价的,从来都是他。
林世繁几年没见几个外甥,头回看到珩宝这一面,饶有兴趣地看着,没说话。
真是个小机灵,这跟人谈判的架势和他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顾承淮道:“窈宝几岁,你几岁?你不是说你是大朋友吗,和你妹妹比什么?”
珩宝自有一套逻辑链,嘴还叭叭能说,“爸爸,你这样不对。”
“我妈妈说我们再大都是她的宝贝崽崽,所以哪怕我老成爷爷那样,长出白头发,也是你儿子,我咋不能和窈宝比,我们都是你的崽,你不能……不能厚……那啥……”
聿宝知道弟弟想说什么,替他补充:“厚此薄彼。”
昨晚刚学的成语,珩宝又忘啦,晚上罚他写二十遍。
“对对,就是厚此薄彼。”珩宝还不知道他要被罚写,崇拜地看着他哥。
顾承淮捏眉心,“明天给你们买。”
“还有……”他强调,“我自认一碗水是端平的,别胡说八道,尤其是你,顾知珩。”
自从被昭昭说过,他都成端水大师了!
珩宝不敢再撩虎须,站得笔直,学着他爸爸,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好嘞。”
争取到合法权益,他又去缠林鹤翎,要姥爷讲新故事。
林鹤翎摸摸外孙的头,笑着点头,却没着急讲,问道:“你妈妈的生日怎么过的?有长寿面吃吗?”
聿宝乖巧坐在姥爷身边,口齿伶俐道:“爸爸带我们去了省城,我们逛了国营商店,买了好多好多东西,还去了动物园……爸爸给妈妈做长寿面啦,还有荷包蛋,妈妈说很好吃。”
听到这番话,林鹤翎对顾承淮这个女婿更加满意。
不错,挺有心的。
还知道昭昭过生日习惯吃长寿面。
珩宝补充:“姥爷,火车特别长,还能躺,省城真好玩,我们还带回了小金,小金是金丝猴儿,你知道金丝猴吗?”
“金丝猴儿?”林鹤翎意外。
听出姥爷好奇,聿宝站起来,哒哒哒往屋子跑,不多时抱着一只眼神灵动、皮毛油滑的小猴子出来。
“姥爷,三舅舅,这就是小金。”他用脸蹭蹭小金的脑袋,语调欢快。
“它原来属于杂技团,杂技团要解散啦,它的主人想把它送到动物园,园长不要,我爸爸妈妈见我和珩宝喜欢,要了小金。它现在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啦。”
小金跳到林鹤翎膝盖,蹲坐着,抬眼看他,模样乖巧,一点不似野生野长的猴儿。
“看着很乖巧。”林鹤翎摸摸小金的脑袋,动作轻柔。
村里的孩子没娱乐,养只猴儿挺好。
“嗯嗯,小金超级乖的。”长嘴的珩宝语速很快,“我大伯说,他们小时候在山上见过大猴子,山里的猴子可凶了,爱龇牙吓唬人,还用石头砸人脑袋。”
林鹤翎言语耐心,“野外生长的,对人类不熟悉,有攻击性很正常。碰到那种的,离远点。”
珩宝肃着脸点头,“我们知道的。”
嘱咐完外孙,林鹤翎看向顾承淮,“省城乱,以后再带孩子们去,多喊两个人,你和昭昭两个人,很难顾及四个孩子。”
闻言,顾承淮便知,岳父岳母和三舅哥还没回去东风大队,也不知道孟京墨和孟广白被他们接来了。
于是。
三言两语间,将这事告诉两人。
没多提袁家的事,只说起托家在首都的战友,将京墨和广白送到省城,他和昭昭将人接了过来。
林鹤翎心思缜密,当即察觉到不对劲。
他眉心微敛,“袁家是怎么回事?”
问的一针见血。
岳父大人都发话问了,顾承淮没刻意隐瞒,把了解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讲给林鹤翎和林世繁。
林世繁的眉头拧作一团疙瘩。
爆出一句粗口。
“妈的!”
“狗屁袁家,欺负我们林家的小辈,找死!”
林鹤翎难得的,没训斥暴脾气的三儿,因为他也想骂人。
向来好脾气的林爸爸脸上没了笑,因怒火上涨,额头一根青筋隆起,似是怒极。
好在多年养气功夫还在。
他定了定神,问道:“两个孩子没事吧?”
“没事。”顾承淮又告诉岳父两个亲孙子的现状。
得知孙子现况良好,林鹤翎神色舒缓。
林世繁有好些问题要问。
“我那两个侄子……今后跟着他爹接受教育?”
言语间满是不赞同:“他俩连十岁都不到,不上学了?一门心思干农活?”
对于将孩子送到孟九思身边,他认为过于冲动。
顾承淮语气冷静,“四哥坚持,京墨和广白没安全感,也坚持要跟四哥。”
林鹤翎眼底闪过了然。
亲妈那副死样子,袁家人没一个好的,京墨和广白想跟着九思不奇怪。
“随他们吧。”他说。
岳父的话,全在顾承淮意料之中,他就是这样一个,从不强人所难的、宽厚的长辈。
“四哥和两个孩子挺习惯的,爹放心。”
林鹤翎轻笑,“有你们一家在,我很放心,辛苦你们了。”
“爹太见外了。”
林世繁没再说话,想象着双胞胎弟弟的样子,他很期待晚上的会面。
那个叫孟九思的人,和他一样的心情吗?
屋内。
林昭看到那一根根金条,眼睛被晃了下。
什么情况?
比上次爹娘偷摸塞给她的都多!
“娘?”她疑惑。
宋昔微干脆利落地道:“你爹想起他在火车站附近埋过一箱东西,我们试着挖了挖,挖出来这些东西,统共十二根金条,你们兄妹一人两根,娘和你爹留两根,还有些珠宝首饰都给你,你不是喜欢老物件,要是看得上这个盒子,你也拿去。”
爹娘之前给她不少东西,光金条就有足足五根,还有绿宝石项链,手钏,玉镯耳环等,值老多钱呢。
眼前这些林昭没打算要。
她说:“盒子给我,其他的爹娘自己留着呗。”
“给你你就拿着。”宋昔微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娘和你爹有养老钱。你和女婿有四个孩子,上学、买房、找工作、结婚……都要钱,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四个崽想想。”
明明,四个崽是她的责任呀,又让爹娘操心了。
林昭心暖的不像话,她挪过去,抱住她娘,将脑袋靠在宋昔微的肩上。
“我和你女婿能赚钱。”
宋昔微不客气的笑了。
食指点闺女的鼻尖,“承淮能赚钱我信,你?花钱比挣钱快好几倍。”
林昭不服气,“娘……”
音调幽怨,带着控诉的小波浪。
宋昔微揽着昭昭,和闺女说体己话,“你那四个哥是我和你爹的亲儿子,我们不会不管他们,你收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那我收啦。”林昭像个小财迷,揽走漂亮的木盒,仔细看了看,眼睛微亮,“这盒子是黄花梨?”
“你眼光倒是好。”宋昔微说。
林昭扬高下巴,嘚瑟道:“我从小和我爹学呐,略懂皮毛。”
“也是,你对什么都好奇,不像那几个小子,净想着溜出去玩。”宋昔微吐槽。
林昭觉得哥哥们有点冤,他们明明到处找吃的呀。
没忍住说好话。
“大哥他们给我找甜果子。”
宋昔微不再多说,家里孩子感情深,她和孩子爹都高兴。
“娘今天专程过来,是来见亲孙子的吧?”林昭岔开话题。
这一问才知,爹娘和三哥都还不知道……京墨广白被她接来的事。
“什么亲孙子?”宋昔微没反应过来。
林昭眨眨眼,“京墨和广白呀。娘没回大队?”
“没回。今年你生日,我和你爹没给你过,你爹怕你伤心,下火车后勉强填了肚子,我们就过来了,他说下午给你做长寿面,得补上。”宋昔微说。
林昭嘴角翘起,嘴上却道:“我都多大了,一次没吃上没事的啊。”
宋昔微拂过她黑亮的长发,目光柔和,“多大都是爹娘的闺女。”
她深受林鹤翎影响,她男人重女轻儿,总说女儿乖,女儿是棉袄,这么多年下来,对闺女好成为她的本能。
林昭不知道她娘的心思,笑盈盈的。
见宋昔微面上略显疲色,说道:“娘,我去铺床,你们躺下睡一会,等天黑我们去见四哥,四哥都想你和爹了,他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宋昔微诧异,“你四哥问我和你爹了?”
“是啊。”
话落,林昭去隔壁屋铺床。
宋昔微跟上去。
母女俩走出屋子,龙凤胎慢慢悠悠跨过门槛,后面跟着大黄和顾澜。
他们进了院子。
看见有陌生人,窈宝忙往顾承淮怀里钻,粉嫩的小脸埋在爸爸胸口,偷偷瞧林世繁,被他注意到,模样慌乱地再次把脑袋扎进去。
如此反复。
她穿着粉裙子,头上绑两个小啾啾,双眼皮,眼睫毛很长,扑扇着眼睛时透出天真可爱,小脸圆润白嫩,有可爱的小奶膘,那么点大,萌死个人。
林世繁稀罕的不行,伸手想抱宝贝外甥女。
小团子皱着小脸推他的手,“不,不,不要……”脆生生的拒绝。
三舅舅蔫哒哒,意气风发的脑袋耷拉下来。
这时,谦宝走向林世繁,张开手臂,眉眼沉静:“三舅舅。”
他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喊。
林世繁像打了鸡血,肩背瞬间挺直,“嗳!”
伸手要抱小外甥,被宋昔微打掉胳膊,顺手抢走谦宝。
“腿不要了?”
林世繁确实忘了。
他挠挠头,“看见外甥太兴奋了!”
“兴奋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伤。”宋昔微横儿子一眼,冲谦宝解释他三舅舅不能抱他的原因。
受伤=流血=痛痛。
三舅舅腿痛痛。
这么一换算,谦宝大悟,漆黑的眸子落在林世繁的腿上。
林昭收拾好床,林鹤翎几人稍作洗漱,回屋休息。
聿宝懂事,知道姥姥姥爷和三舅舅累,主动带弟弟妹妹回房间,安排龙凤胎玩玩具,他带着珩宝练字。
聿宝是个有恒心的小朋友,有字帖后,坚持练字,自己给自己布置任务,做完才玩。
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还要求珩宝和理宝,是以三个小家伙认识不少字了,不光认识,也比同龄孩子写的好。
尤其聿宝,他最为认真,也刻苦,字写的最为工整。
碎布窗帘全拉开,靠窗的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并排坐着,拿着铅笔写字,大的那个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弟弟妹妹,见他们乖乖的,回过头继续写。
林昭看了一会,眼中满是笑意,到后院摘了两个西红柿,拿到灶房水洗干净,切成小块装碗,撒上白糖,从窗户送进去。
聿宝和珩宝眼睛骤亮。
窗外的人用手指抵着唇,示意他俩别喊,免得龙凤胎闹。
珩宝用手捏住嘴巴,黑眸写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