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九月难辞
明泰殿里。
白无疆将思绪拉扯回来，他盯着眼前同样带着若隐若现梨涡的女子，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皇上？”
袁九月跪在一边，良久没听到任何声音，悄悄抬头瞟了一眼，见白无疆眼神空洞，分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一般，忍不住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袁大夫，这陈年顽疾你可能治么？”
白无疆回过神来，轻轻吹着茶碗，随口问道。
“这……”
袁九月心中十分犹豫，方才的君威震怒她也是见识过的，平日里对病人说的有些话，并不是那么好直接说出口。
白无疆阳气式微的症状对寻常医者来说可能有些棘手，但对她来说并不难，伏常山的独门绝技定穴十三针，只要按时施针几个周期，日后多注意些饮食休息，倒也不难痊愈。
可他没有子嗣这件事情便不太好办了，原本这种病症袁九月仍是有办法可医，可问题是白无疆年纪太大了，他已经年逾六十了，而且他的身体看上去极为不妙，此症若要痊愈，当是难如登天。
“起来吧。”
白无疆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悲喜。
袁九月与曹清二人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白无疆盯着袁九月看了一会，放轻了声音，开口道:“袁大夫只管将朕当做一位普通病人，好医或是不好医，你但说无妨。”
袁九月行了一礼，开口道:“皇上气血盈亏，阳气式微的症状只需要施针几次，日后多注意些食寝便不难痊愈。”
白无疆听闻，对着曹清略略苦笑道:“这事说上去简单，但对朕来说却是有些不太好办呐。”
曹清陪着笑道:“陛下心系天下，但保重龙体一样重要的。”
白无疆摇摇头，对着袁九月问道:“你叫袁九月？”
“嗯，草民叫袁九月。”
袁九月低着头，轻声回答道。
“那朕让你入宫去，你可应允？”
白无疆语气轻巧，却如同一枚重石砸入水中，在袁九月心中荡起巨大浪花，一时间惊愕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见她像一尊石像伫立在原地，白无疆又开口道:“入了宫，想当御医或是嫔妃，你尽可自选。”
袁九月脑子嗡嗡巨响，听得此言径直跪了下来，将头死死抵在地面，颤声开口道:“求皇上开恩，草民……草民并不想入宫。”
曹清眉毛一竖，手上拂尘朝着袁九月一点，怒斥道:“大胆，陛下看得起你乃是你的福分，这可是寻常人等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你竟敢抗旨，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白无疆心中略略不快，疑惑问道:“哦？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不成？”
袁九月跪在地上，一时间冷汗直流，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入宫。
她年纪虽不大，但是那深宫禁院里头的故事可是听过不少，那深宫里的女子，虽然锦衣玉食，有人好生伺候着，但里面的暗流极凶，与那刀光剑影的战场相比，又是另一幅惨烈的光景。
像她这般的直肠子只怕是第一日进去，第二日就被人吃的只剩个骨头了。
况且，自己好端端的秋鸿哥哥不要，去跟眼前这年近花甲的老头？他这身子万一哪里没撑住，自己被拉去陪葬岂不是荒唐至极？
至于去做御医，就更加不妥当了，袁九月从行医的第一日里起，就立了志向，要医遍天下能医之人，若是进了宫只为了那些王公权贵而行医，那可就与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相背，也完全背离了师父耳提面命的医者本心。
师父伏常山虽然性子古怪，这也不医，那也不医，但他对于向他请教医术的一些郎中，却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他平日里对于像被关在笼子里金丝雀一般的御医颇有不屑，认为这些人实在是有愧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皇上……我师父曾经给我定了规矩，十六岁之前不得离开金陵城。”
袁九月心中想了半天，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想到了这条绝佳的理由。
白无疆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何会有这般古怪的规矩？”
袁九月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离开的时候确实给我立了这么一条规矩，说是我若不听，便不再认我这个徒弟。”
白无疆拧着眉头，静默不语。
“尊师重道，袁大夫这份心性也是难得，朕也不欲为难与你，不过……”
袁九月听到前半句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可听到后面，一颗心又开始揪了起来。
“不过，袁九月，听你名字，你可是九月出生的？”
白无疆平静的语气中充满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不是，九月自小就不记得父母，师父说过，我生于通纪四年腊月初九。”
袁九月头伏得极低，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哦？”
白无疆眉毛一挑，似乎没想到她唤作袁九月，却与九月并无任何相干。
白无疆心中略一盘算，过了片刻，又开口道：“江南风景虽美，看多了却也无聊，等过了腊月初九朕让人来接你入宫，请你去看一看京城的弥天大雪。”
袁九月脑子一炸，当即跪倒在地，急道：“皇上……”
白无疆却是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朕意已决，你们都退下吧。”
君王金口一开，一边的曹清已经上前来，要领她出殿。
袁九月心头一堵，口中辩解的话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只能躬了一身，神色复杂地往外退去。
曹清刚要跟着退下，白无疆突然又唤了他一声。
“小清子，吩咐下去，明日走陆路回京，朕要去一趟嵩山。”
“嗻。”
待曹清退到殿外，小心将大门带上之后，白无疆往后一躺，神色颓然无神。
过了少顷，白无疆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子边上，朝着外面望去。
明泰殿在白鹜洲深处，背靠着一座小山，一边临水，在小山上有一大片空地，修得极为平整，那里立了一座相当气派的坟。
那是黄疏情的坟。
白无疆盯着那个方向怔怔出神。
“真像啊……”
白无疆的眼神变得柔和，望向远处的目光带着一股无人能说的萧索与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