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村庄的僻静森林深处，
在枝繁叶茂，光线逐渐黯淡的树荫下，
一座破旧的木屋孤零零地伫立着，那里流传着关于一个以美色诱惑男人，并将其吞噬的妖精的传说。
一位名叫尤拉克妮的女子独自生活在那里。
她有着一头深紫色的秀发，以及清澈明亮的大眼睛。
那是去年的冬天。
像往常一样，她重复着每天的日常：
在森林里采摘野果，
捡拾枯枝，
查看陷阱，
打理菜园，
以及，照料丈夫的坟墓……
小屋后面阳光充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坟包，上面覆盖着随风摇曳的野草。
坟包周围开满了黄色的冬花。
或许是亡夫的来信吧，去年她特意留下的那朵墓边的花，
竟然在周围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她每天都会看着这些花儿生长。
今年花开得这么多，摘几朵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摘下两朵，放在坟头上。
“像生日蛋糕一样，对吧？”
她对着永远不会回应的亡夫自言自语，然后轻轻地坐下，靠在坟墓上。
指尖拂过每一株野草，她都能想起与丈夫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从怦然心动的瞬间，到耳畔的甜言蜜语。
但越是回忆就越是感到，那个让她心跳加速，在她耳边诉说爱语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替她挡住石头，夸她漂亮，与她萍水相逢的十岁少年……
那个把采摘的花朵用茎秆绑在她的手指上，约定将来要永远在一起的十五岁好友……
那个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无人的山野，说要和她私奔到天涯海角的二十岁青年……
就在他们私奔到这里之后，还没来得及迎接约定好的那一天，他就去摘星星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
不要自责。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弥留之际，他依然在担心着她。
尤拉克妮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傻瓜。
什么星星？
她心中最闪耀的那颗星，一直都在她身边啊。
只要有你在，只要你的一句话，就足够了……
笨蛋。
他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大概不知道吧。
如果他知道，就不会留下她一个人，让她独自承受这份痛苦。
他总是这样，放着漂亮珍贵的东西不要，偏偏要去在意那些不起眼，没有价值的东西。
真是个傻瓜……
等等我。
再过不久，很快……
就在这时，
沙沙。
树枝和野草被踩踏的声音。
是活物靠近的声音。
是野兽吗？
她擦干眼泪。
一个女人独自生活在森林里，并不容易。
但她在这两年里，一直平安无事。
她会一些从一个云游的算命老妇那里学来的小法术。
可以用花草制作毒药和药物，也可以防止野兽入侵。
环绕在房屋周围的法术，可以驱散那些嗜血的野兽。
她每天都会维护法术，应该不会出问题。
大概是什么小动物吧。
兔子之类的……
“你好？”
尤拉克妮的心猛地一沉。
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黑暗中。
黑色的西装，黑色的斗篷。
苍白的脸庞和金色的头发，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尤拉克妮猛地站起身，抓起镰刀。
然而男人却露出和蔼的笑容，向她打招呼。
“听说这里住着一位长着六只手臂的姑娘？”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暴露了”。
她想起了那些以猎杀恶魔为名，追捕他们的教团驱魔师。
他也是教团的人吗？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那些驱魔师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你真漂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总比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强。”
他居然没有被她的样子吓到，反而称赞她漂亮，并且还对她微笑，这就像她的丈夫一样……
“跟，跟你走？去，去哪儿……”
“马戏团！那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同伴！”
“开，开什么玩笑！突然说什么马戏团，我怎么能相信你……”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抗议，而是径直走进了木屋。
“呵呵，既然来了客人，是不是应该准备点喝的？”
“喂！不许随便进别人的家……”
“咦？有茶叶啊，能帮我泡杯茶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就这样，他们僵持了几个小时……
以他明天就离开为条件，他们一起喝茶，聊了几个小时……
然后又喝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来的酒，又聊了几个小时……
最后他们聊了一整夜，而这一夜尽是欢笑与泪水交织。
第二天，他信守承诺的离开了。
只不过他带走来看一个六个手臂的姑娘。
起初，她只是感到高兴。
因为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因为有他，那个总是对她微笑的男人。
她感觉很幸福。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前……
***
“有什么问题吗？”
“啊？什，什么？”
尤拉克妮吓了一跳。
同时她心底暗骂自己糊涂。
居然敢在这个恶魔面前走神。
“我说土豆。”
弗兰克歪着头，把手里的土豆递到她面前。
尤拉克妮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原本拳头大小的土豆，
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半。
地上堆满了厚厚的土豆皮。
不，与其说是皮，不如说是土豆块。
“你该不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
“哦……对不起。”
他一脸歉意地低下了头。
他的篮子里此时已经堆满了面目全非的土豆。
全都和他手里的一样，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而且小的可怜……
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他削掉的土豆，几乎和剩下的土豆一样多。
“那个……”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难道恶魔也会用这种方式捉弄人吗？
故意把食材弄坏，扰乱大家的饮食？
“……你不是说你很擅长削土豆皮吗？”
“我以为这里有削皮器……”
“削皮器……？”
“就是那种Y字形的，中间有两片刀片的……哈哈，看来这里没有。对不起。”
虽然嘴上说着对不起，但他脸上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丝毫没有歉意。
既然道歉，你就不要笑啊。
都说了让她一个人来，干嘛多管闲事。
看着他一边糟蹋食材，一边笑嘻嘻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嘿嘿，老婆，对不起！我把菜都弄坏了！”
那个总是说着要帮忙，却越帮越忙的丈夫。
真是的。
真是的！
哼~！
啪！
“……？”
“……啊。”
尤拉克妮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背后的左手，
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就像以前对丈夫做的那样……
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只是这次打在了这个恶魔团长的头顶！
“嗯。”
弗兰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她。
她赶紧扔掉手中的小刀，跪倒在他面前。
“团，团长……这，这个……”
“啊，没关系……”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没关……”
“求，求你了……”
“尤拉克妮！”
尤拉克妮倒吸一口凉气。
弗兰克·艾德斯坦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嘴角依然挂着笑容。
这让她更加毛骨悚然。
她一时间想起了许许多多曾经因为轻信他的笑容，而遭遇的可怕下场的人。
他可是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人变成可怕的怪物啊。
我也会……我也会……变成那样的……
啪——！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尤拉克妮浑身颤抖。
我也要变成那样了吗？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还不如给我个痛快……
她不想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冷静一点。”
他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忍不住颤抖。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的举动没有任何恶意。
只是在安慰她……
“团，团长？”
“嗯。”
弗兰克笑了。
和平时一样，略显僵硬，略显刻意，又带着一丝顽皮，这就是弗兰克·艾德斯坦。
“……您，您不，不惩罚我吗？”
弗兰克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
然后，他又笑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
“就因为一个脑瓜崩？又不疼不是吗？”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他可是个恶魔。
她想起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
那些恶行，他都是笑着做出来的。
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没有丝毫愧疚和犹豫。
人类不可能做到这样。
只有恶魔才能做到。
但这个恶魔，居然在安慰她？
是恶魔的慈悲？还是恶魔的玩笑？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无法安心。
他可以一边笑着接受你的辱骂，一边笑着把你彻底毁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他。
不要惹他生气。
“对，对不起。我，我有点……反应过度了。”
想到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她的反应根本不算过度。
但她只能这么说。
既然恶魔想要扮演慈悲的角色，那她就配合他好了。
“不用道歉。”
“对，对不起。不，不是，就是……”
“好了。”
“对不起……”
“唉……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道歉，那我就得好好惩罚你一下了。”
他再次举起了手。
果然如此！
这个恶魔在耍她。
像猫捉老鼠一样，享受着她的恐惧。
看着团长的手向她靠近。
她甚至希望他能给我个痛快。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然后……啪！
清脆的声音在她的额头上响起。
然后……
然后……就没了？
他柔软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她发烫的额头。
“团，团长？”
“这样就扯平了。”
他微微一笑，把手从她的额头上移开。
她顿时感到浑身无力，差点瘫倒在地。
“已经两点了。”
团长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远处传来码头报时的钟声，当当——
“一起走吧。”
“……啊？”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
尤拉克妮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对她露出灿烂笑容的团长。
我是在做梦吗？
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
五个月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她的心跳也曾如此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