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汉东市西郊的别墅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暮色里。
文春林坐着他那辆黑色奥迪驶出别墅区大门的时候,岗亭里的保安连忙挺直腰板敬礼,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可文春林连车窗都没降,只是透过后视镜冷冷瞥了一眼那栋藏在绿树浓荫里的欧式别墅。
萧文华还坐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紫砂茶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说的不是要牺牲一条人命,而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车刚拐上盘山公路,文春林就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丝绸领带勒在脖子上,像条无形的绳索,让他喘不过气。
副驾驶座上放着萧文华刚才递给他的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光明纺织厂改制补充协议”,可他连翻开的心思都没有,现在满脑子都是萧文华那句“最关键的是赵宏图,不能让他被抓”。
“不能被抓”,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是下了死命令。
文春林太了解萧文华了,这位前省委副书记,一辈子精于算计,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赵宏图是他们这条利益链上最薄弱的一环,一旦被纪委或警方突破,不仅他文春林要栽,萧文华那些年靠着宏图实业敛的财、铺的路,也得全曝光。
所以,赵宏图必须“消失”,而且得“消失”得有价值。
………………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窗外的树木飞快倒退,树影在车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一半是对省长位置的渴望,一半是对东窗事发的恐惧。
他想起三个月前,赵宏图在清雅茶馆给他送劳力士手表时的谄媚模样:“文部长,您放心,光明纺织厂的改制我肯定办得妥妥的,到时候给您留的那套江景房,保证是最好的楼层。”
那时候他还觉得赵宏图懂事、会来事,可现在看来,这小子就是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吱……”
司机突然踩了刹车,文春林的身体猛地往前倾,额头差点撞到前挡风玻璃。
他正要发火,就看到前方路口停着一辆警车,两名交警正在查酒驾。司机紧张地回头看他:“文部长,要不咱们绕条路?”
文春林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摆了摆手:“不用绕,正常走。”
车子缓缓靠近警车,交警探头往车里看了一眼,看到后座文春林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正敬礼:“文部长好。”
文春林微微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打鼓。
这时候遇到交警,不会是沈青云那边动了手脚吧?
直到车驶离交警的视线,他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一路无话,车驶入市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华灯初上,汉东市的主干道上车水马龙,霓虹灯光透过车窗照在文春林脸上,忽明忽暗。
他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突然想起萧文华刚才说的话:“要么跟沈青云斗到底,要么让他离开汉东。”
他今年已经四十六了,要是这次争不到省长的位置,下次换届就只能退居二线,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往上走了。
省长这两个字,像块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心,让他把所有的顾虑都压了下去。
不就是牺牲一个赵宏图吗?
为了权力,这点代价算什么!
七点十五分,车子停在省委家属院三号楼楼下。
文春林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拎着公文包上楼。
他家在五楼,复式结构,装修得奢华却冷清,老婆跟着儿子在国外陪读,家里只有一个保姆负责打扫卫生。
保姆听到开门声,连忙迎上来:“文部长,您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了,要不要现在热一下?”
“不用,你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来。”
文春林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保姆不敢多问,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刺耳。
文春林换了鞋,径直走到书房。
书房的装修是中式风格,红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精装书,可他从来没认真读过一本。
这些书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他走到书架前,伸手在最上层的《资治通鉴》里摸索了一下,摸到一个暗格,轻轻一按,暗格弹开,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三张没激活的手机卡,还有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他拿起一张手机卡,指尖微微发抖,这张卡,即将成为送赵宏图上路的催命符。
他把手机卡插进诺基亚手机,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显示无服务。
他特意选了这种老旧手机,就是因为它没有定位功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的动静,没有可疑的车辆,也没有陌生的行人。
他这才放心,拿着手机走到沙发边坐下,拨通了赵宏图的电话。
“嘟……”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赵宏图谄媚的笑声:“哎呀,文部长!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光明纺织厂的事情有眉目了?我跟您说,今天我还跟京州市国资委的人吃饭呢,他们说您最近在常委会上力挺我们宏图实业,真是太感谢您了。”
文春林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依旧沉稳:“老赵,先别高兴得太早。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
赵宏图的笑声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没有啊,我这几天都在忙纺织厂的拆迁事宜,一切都挺顺利的。哦对了,昨天省厅有个朋友跟我说,最近好像有人在查我们公司的税务,不过我让财务把账做平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
文春林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股寒意:“你以为省厅查的是税务吗?赵宏图,你太天真了。纪委和警方已经盯上你了,王圣涛和赵玉明那边都快扛不住了,你很快就要进去了!”
“什么?”
赵宏图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文部长,您,您别开玩笑了!我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啊,王圣涛和赵玉明的事跟我没关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文春林冷笑一声,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你给王圣涛送的五百万,给赵玉明买的那套房产,还有你通过空壳公司给我儿子汇的三十万生活费,这些都是误会吗?赵宏图,你现在最好清醒一点,你已经掉坑里了,爬不出来了!”
听筒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杯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赵宏图慌乱的哭腔:“文部长,我错了!我不该一时糊涂做那些事,您救救我,您是组织部长,您一定有办法的。我不想进去,我儿子还在上小学,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呢!”
文春林闭了闭眼,心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算计:“救你?我怎么救你?王圣涛和赵玉明手里都有你的证据,纪委那边已经掌握了一半,只要他们一开口,你就等着被双规吧!到时候不仅你要进去,你老婆孩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公司的资产会被冻结,你儿子在学校会被人指指点点,你老婆……”
“别,别再说了。”
赵宏图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嚎:“文部长,您一定有办法的!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只要能不进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文春林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保住自己,也想保住所有人,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您说!我一定照做!”
赵宏图的声音里满是急切,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文春林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自杀。”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赵宏图半天没反应过来。
听筒里一片死寂,只有赵宏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声音问道:“文部长,您说什么?自杀?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
文春林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找个地方,留下一封遗书,就说沈青云为了一己私利,打压民营企业家,逼得你走投无路,只能自杀。只要你死了,纪委就没有理由再查下去,王圣涛和赵玉明没有了指证的对象,也只能认栽。到时候舆论会把沈青云骂死,他肯定会被调离汉东,而我们都会没事。”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赵宏图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愤怒:“我凭什么要自杀?我凭什么要替你们背黑锅?文春林,你这个混蛋!你是想让我当替罪羊!”
文春林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威胁:“赵宏图,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吗?如果你不自杀,不仅你要进去,你老婆孩子也会跟着你遭殃。你公司的那些偷税漏税、违规拆迁的证据,我手里都有,只要我把这些交给纪委,你老婆不仅要跟你离婚,还得帮你还债!你儿子在学校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利诱:“但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死后,你公司的资产不会被冻结,我会让我的人帮你老婆把公司打理好,你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我全包了,保证他能上最好的大学。你想想,你是想让自己进去,毁了一家人,还是想牺牲自己,保住老婆孩子的好日子?”
听筒里传来赵宏图压抑的哭声,文春林知道,他已经动摇了。赵宏图这个人,虽然贪婪、狡猾,但最在乎的就是他的老婆孩子,这是他的软肋,也是文春林最能拿捏他的地方。
过了大概五分钟,赵宏图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声音沙哑地问道:“文部长,我……我要是照做了,你真的能保证我老婆孩子没事吗?”
文春林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我文春林向来说一不二,只要你留下遗书,把黑锅扣在沈青云头上,我肯定说到做到。你想想,你现在已经五十多了,就算不进去,也没多少年好日子过了,可你儿子还小,他的人生不能毁在你手里。为了家人,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赵宏图沉默了,听筒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文春林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绝望。
一边是自己的生命,一边是家人的未来,无论怎么选,都是痛苦。
但他没有给赵宏图太多思考的时间,语气变得急切起来:“时间不多了,纪委那边随时可能对你采取措施,你必须尽快做决定。今晚十二点之前,我要看到新闻,否则,后果你自己承担。”
“好……好,我答应你。”
赵宏图的声音里带着彻底的绝望,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打蔫的花:“但你一定要说到做到,不能伤害我的老婆孩子。”
“放心,我会的。”
文春林说完,不等赵宏图再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显示着赵宏图的号码,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赵宏图这颗炸弹,终于要被他亲手“拆除”了。
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把那部诺基亚手机里的手机卡取出来,扔进水槽里,用菜刀狠狠地剁了几下,直到手机卡变成碎片,才用水冲走。
水流“哗啦啦”地响,像是在为赵宏图送葬。
他看着碎片被水流冲进下水道,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沈青云,这次我看你怎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