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跃便杀到了那男子的跟前。
男子的异变闹出的动静极大,周围的百姓早已纷纷退开,男子见楚宁到来,顿如那寻到了猎物的猛兽,发出一声嘶吼,直接便扑杀了上来。
楚宁眯眼看着男子,眼缝之中一道寒芒闪过,下一刻地面下,数道血色铁索涌出,困住了男子那膨胀的手臂。
想要挥舞手臂袭击楚宁的男子,身形一顿,他尝试挣扎,却发现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脱困。
但对于已经完全被魔性侵占了心智的人而言,他并不会花力气去思考为什么这个铁索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更不会去考量,能驱使这样强大铁索的人,是不是他能够战胜的对手。
杀戮的欲望吞噬了他的一切念头。
在挣扎无果后,他的嘴里又发出一声怒吼,试图用另一只手挥拳,轰向楚宁。
可这种魔化程度的凡人,连亚魔种都算不上,如何可能伤到楚宁这只大魔。
他伸出手,稳稳的握住了对方袭来的拳头,同时手指发力。
男人的手臂中,顿时响起阵阵骨头碎裂的脆响,男人的嘴里也发出一声哀嚎。
那些从地下深处的杀业鬼索也在这时收紧,男人的身躯在其拉扯下,猛然倒地。
楚宁的手则朝着虚空一握,须弥藏中的紫气剑浮现,他一脚踏出,将挣扎着试图起身的男人死死的踩在地下,手中的紫气剑上,亦涤荡其汹涌剑意,就要朝着男人的头颅麾下。
“楚侯爷!”但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高呼却忽然从人群中响起。
一位妇人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走出,跪倒在了楚宁的跟前。
“楚侯爷饶命!老胡他不是有意要伤害侯爷,他只是……”
妇人努力的想要解释些什么,可说道这里,却又一时词穷。
只有那通红的眼眶中,泪水不住的下涌。
妇人的出现也让楚宁一愣,他看着女人。
女人的年纪已过五十,衣衫褴褛,两鬓斑白,身子也瘦得厉害,一看便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折磨。
即使心头不忍,楚宁还是言道:“他魔化了。”
这话让妇人的脸色惨白,她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并你不愿意放弃:“楚侯爷,我男人是个好人!”
“十里八乡,无论谁家出了事,我男人都是最舍得出力的!”
“侯爷,我儿子已经死在了盘龙关,若是我男人也走了,我……”
说到这里,妇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周遭的百姓见状,也纷纷低下了头,脸色沮丧。
妇人的境遇也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他们都身患魔化症,病症的爆发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妇人与他丈夫的现在,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未来。
“侯爷,我求求你,你神通广大,你救救我男人,这辈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的报答你……”妇人高声哭诉道。
周遭的百姓也在这时纷纷抬头看向了楚宁,目光中带着希冀。
他们只能指望楚宁。
如果楚宁真的能救下这个已经完全魔化的男人,那他们在那日发生时,也有一线生机,这关于着他们自己的命运,所以看向楚宁的目光亦格外热切。
楚宁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仿佛是真的在极为认真的考量妇人的请求。
十余息的时间之后。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夫人。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对不起。”
他这样说道,手中的紫气剑挥动,一道黑色的鲜血喷溅而出,男人的头颅随即滚落……
……
没有人想到楚宁会如此决绝的杀死眼前的男人。
就算他们明白魔化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也明白杀死他是必然的事情。
但楚宁的做法还是过于决绝。
至少……
应该先安抚妇人两句,亦或者让她与自己的丈夫做最后的道别。
百姓们不解且隐隐有些愤怒,看向楚宁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而那妇人更是在短暂的错愕后,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凄厉的声音响彻于官道四周,久久不歇。
楚宁却并未在她的身上花费太多的目光,而是抬头看向周遭的众人,似乎是害怕被楚宁发现严重的怒意,众人亦纷纷低下了头。
“我叫楚宁。”但他却在这时张开嘴,平静言道。
“是鱼龙城的良侯……”
“诸位应当或多或少听过我的名字。”
“虽然有些自夸,但我相信,在诸位心中,对这个名字应当感官还算不错。”
“但我没传闻中那么厉害,不能上天入地,也不能起死回生,更拦不住已经近在咫尺的蚩辽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和诸位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即将失去自己家园的北境人。”
“诸位的苦难,我感同身受!”
“所以,我想尽我所能,让诸位活下去!”
说到这里,楚宁顿了顿,目光再一次扫过在场众人。
“但这很难,我可以毫不避讳的告诉诸位,这位不会是你们中第一个爆发魔化症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可怜!他可敬!”
“他值得活下去!”
“这些我都知道!”
“但遗憾的是,哪怕我用尽我毕生所学,也救不了他!”
“而我在他身上,每多花去一息时间,与一分精力,诸位魔化的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我不是神人,我只能将我的精力与时间花在可能活下去的人身上。”
“这很残忍,我也明白!”
“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楚宁大声的说着。
而话音刚落,一旁却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高呼:“活下去……活下去又能怎么样?”
“我的儿子已经死在了盘龙关!我一把年纪,又得了这样的恶疾,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反正都要死!不如侯爷给我们个痛快!让我们早些下去与家人团聚!”
说话的是位六十开外的妇人,大抵是与那位场上的妇人处境相似,此刻她悲中从来,也忘了什么尊卑有别,在这时大声的质问着往日里根本不敢正眼想看的侯爷。
而这样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周遭百姓的共鸣。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自己的遭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如今的云州才是最正常的境遇……
一股沉闷与阴郁的气息在人群中弥散。
而一旦散失对生的渴望,那躯壳就会成为魔性最好的温床……
看着这一幕的红莲,明显感觉到了众人体内正在此刻升腾起的魔气,她紧皱着眉头上前,想要说些什么。
“是的!你们当然可以去死!”而楚宁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响起。
他扫视众人:“就像你们自己说的那样,你们妻离子散,你们家破人亡。”
“你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就是蚩辽人想要的。”
“你们死了,正好让那些手上沾满你们至亲鲜血的蚩辽人,和对你们不闻不问的朝廷,用你们世代生活的土地,完成这场肮脏的交易。”
“朝廷的大人物们靠着用你们的血肉得来的割地赔款,可以继续安享太平。”
“蚩辽人可以在你们的土地上放牧驰骋!”
“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楚宁大声问道。
这样的话,无疑戳中了众人心中的痛楚,他们脸上的悲恸,渐渐被愤怒替代。
火焰,在他们瞳孔深处升腾。
“你们问我,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走到了龙铮山又能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给不了你们答案!”楚宁接着说道,声音一息大过一息。
“但我知道的是,活下去,才有希望!”
“才有机会看着那些害死你们亲人的外敌和内贼,为他们的罪孽付出代价!”
“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已经如此凄惨,难道未来还会比今天更差吗?”
“所以……”
“我恳请诸位……”
“放下悲伤与痛苦,和我一起……”
“用尽全力活下来!”
“然后……”
“与那些让我们流离失所的人……”
“血债血偿!”
……
楚宁的声音在官道上回荡,他的声音与他的愤怒都在夜色中回荡。
那就像是一点落入镜湖的水滴,荡起层层涟漪,在不断扩散中,越涌越大,化作了滔天巨浪。
人群的愤怒被点燃。
当第一个人站起身子,握紧拳头高呼着:“血债血偿!”
无数的人都随即起身,他们看着楚宁,狂热且虔诚。
声浪响彻,席卷夜幕,久久不息。
……
三日之后。
冲华城中。
陆衔玉随着独孤齐登上了冲华城的南城门。
夜色已深,可城门前却热闹万分。
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几乎将冲华城不大的城门挤爆。
城门前倒是有二三十人的甲士在维持着秩序,只是这二三十人,虽然气度还算不错,有几分百战悍卒才有的肃然与凌厉,但奈何就是这么大点的队伍,所着的甲胄竟制式不一。
显然,这个队伍军需短缺,已经到了连最基本的甲胄供给都难以维系的地步。
这时,一位甲士来到了二人身旁,递来了一份文书。
“陆大人,齐大人。”
“这是截止亥时,今日入城的人员名单,还请二位过目。”那甲士言道。
独孤齐摆了摆手,言道:“你直接念吧。”
那甲士闻言颔首点头,旋即念了起来:“褚州二羊城,驰援者二百零三,携制式甲胄三百具、米粮千旦、刀剑、草药共十车。”
“陆河城十六人,携弓箭七箱。”
“兖州六玄道门,掌教及门徒,共计五十四人,携符箓及朱砂三车。”
“苍林城白村乡民共计二十五人,携米粮百旦。”
甲士一一念道,这些来者皆是收到龙铮山山主诏令而自发前来的北境百姓。
他们不仅带来了人马,也带来了龙铮山紧缺的物资。
独孤齐与陆衔玉听到这里,也暗暗点头,脸色欣慰。
而这时,那甲士忽然一顿,似乎是在文书中看见了某些令人诧异的内容,就连声音也颤抖了几分。
“桓州齐渊山门徒八百,携米粮刀剑共计一百三十四车……”
这话一出,独孤齐也不由得一愣,喃喃言道:“我记得那座齐渊灵山,门徒满打满算,也才一千一百人……”
“来了八百,这还真是毁家纾难啊……”
陆衔玉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依然不断涌入城中的人群:“我北境从不缺愿意为家国赴汤蹈火的能人志士……”
“可结果呢?”
独孤齐闻言眉头一挑:“看样子陆大人对于龙铮山的战局很悲观。”
“不是悲观,只是认清现实罢了。”陆衔玉摇了摇头,苦笑说道。
“既然如此悲观,那陆大人何必前来送死?”独孤齐又问道。
“那个薛山主说得慷慨激昂,身边的人各个义愤填膺,尤其是我府上那些家伙,他们都要来,我若是不来,传出去,我这镇魔府府主的位置还怎么做的住?”陆衔玉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是在苦恼于自己被大势裹挟的处境。
但明眼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她不愿说出那些大义凛然之话下,所找的托词。
独孤齐倒是很明白陆衔玉的心思,他摇了摇头,并不点破,而是言道:“我听说那位楚侯爷似乎也在来的路上了,而且还带了不少难民……”
陆衔玉的心头一跳,却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只是嗯?”独孤齐却似乎并不满意陆衔玉这样的反应,他弯下腰侧着头饶有兴致的看向对方,这样问道。
陆衔玉的脸色有些泛红,她等了独孤齐一眼,没好气的骂道:“那不然呢?我和他又……又不太熟!”
“是吗?”独孤齐却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自从你母亲走后,我们两家也有十多年没有走动了,我这个当表哥的几次上门想要见你,都不得其法。”
“可二羊城节度使与丁繁遇害后,你听说我奉了刺史的命令要去抓捕那位小侯爷,自己就急匆匆找了上来,让我暗中助他脱罪……”
“小衔玉,如果这都算不熟的话,那你可确实有几分古道热肠了。”
陆衔玉对于独孤齐这样的调侃,有些难以招架,只能怒目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可以造福北境,我这是……是为了北境苍生!”
只是这话,她越说越是心虚,声音也不觉渐小。
“衔玉……”独孤齐则在这时打断了她,正色起了脸色:“若是换做平日,我大抵不会干涉你的私事。”
“但你也知道北疆战端不详,你我既然来了这里,那日子就真的是活一天少一天,若是真喜欢的话,我若是你,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得手再说!”
陆衔玉闻言一愣,但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得绯红,她的手握住了刀柄,怒目看向独孤齐,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眼:“滚!”
独孤齐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身下的城门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二人低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庞大的队伍正缓缓走来,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少年身上时,便再也挪动不了半点。
他……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