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白市驿机场。
深秋的冷风,卷着跑道上的尘土,吹在人脸上,带着一股萧瑟的寒意。
一架深绿色的c-47运输机,安静地停在跑道尽头。
代立站在舷梯下,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亲自为刘文锋送行。
他的身后,一众军统特务和机场卫兵,远远地站着,气氛肃杀,仿佛不是在送行,而是在押送一名重刑犯。
“总司令,一路顺风。”代立伸出手,姿态谦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刘文锋瞥了他一眼,没握手,反倒笑了:“代老板,保重身体。你这黑眼圈,可比我刚来的时候重多了。杀人是件辛苦活,要多注意休息,别年纪轻轻的就猝死了。”
代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他知道了?
不,不可能。计划天衣无缝,他不可能知道。这一定是在诈我。
刘文锋不再理会他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转身就准备登机。
周卫国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脸色发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就在刘文锋的一只脚,即将踏上舷梯的那一刻。
“先生,请等一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油腻工装,手里提着个扳手,看起来像地勤维修工的矮个子男人,正快步跑过来。他满脸焦急,一边跑一边喊。
两名军统特务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将他拦下。
“干什么的!退后!”
“别动!我有紧急情况要向刘总司令报告!”那工人一边挣扎,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是关于飞机引擎的!有一个零件不对劲!”
引擎?
代立的眼皮猛地一跳。他给手下下的命令,是绝对不能在飞机本身上动手脚,以免留下任何把柄。难道有哪个蠢货自作主张了?
他立刻给那两个特务使了个眼色。
特务会意,松开了手。
那工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刘文锋面前,顾不上擦额头的汗,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急切地说道:“总司令,我是壁虎。组织上让我给您带句话。”
壁虎?周卫国一愣,这是八路地下党的代号。
刘文锋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说。”
“我们截获可靠情报,”工人的语速极快,像是在连珠炮,“日军华中方面军,于三小时前,紧急从淞沪调集了超过一百架‘疾风’战斗机,秘密进驻晋省的太原、临汾、运城三大机场。所有飞行员,一级战备。目标……不明。”
他的话虽然没点透,但在场的人,谁都听懂了。
周卫国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一百架‘疾风’!这是要布下一个绝杀之阵!
代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不是震惊于这个情报的内容,而是震惊于,八路的情报系统,居然如此高效!
这才几个小时,连鬼子飞机的型号和数量都摸得一清二楚!这群土包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文锋,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然而,刘文锋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听完这个足以让任何人魂飞魄散的情报,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就这?”
他那云淡风轻的两个字,让那工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就……就这?大哥,那是一百多架鬼子最新式的战斗机啊!不是一百多只苍蝇!
“总司令!”工人急了,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代立,再次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您忘了皇姑屯了吗?张作霖是怎么死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皇姑屯。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刺进了代立的耳朵里。
他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刘文锋闻言,终于笑了出来。
他拍了拍那工人的肩膀,那力道,让对方差点一个趔趄。
“兄弟,谢了。心意我领了。”他凑到工人耳边,用同样低的声音说:“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
“张作霖坐火车,是因为他当时没得选。我刘文锋,想坐飞机就坐飞机,想坐火车就坐火车。他上不了天,我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和自信。
“还有,”他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代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当年炸死张作霖的,是关东军的愣头青,是下克上。这性质不一样,排场,自然也得大一点。一百架‘疾风’给我送行,这面子,我得兜着。”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上了舷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机舱。
整个停机坪,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名工人,张着嘴,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疯子吗?
周卫国回过神来,他对着那工人,感激而又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咬牙,也跟着上了飞机。
舱门,缓缓关闭。
代立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青一阵,白一阵。
刘文锋最后那几句话,就像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不但知道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这已经不是警告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引擎开始轰鸣,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着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最终,机头一昂,呼啸着冲入了灰色的云层。
看着飞机消失在天际,那名伪装成工人的地下党,才失魂落魄地转身,混入人群,悄然离去。
一名军统下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代立身后。
“老板,他……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会不会……”
“不会。”代立打断了他,声音沙哑而阴冷。他望着天空,眼神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他知道了又如何?他现在,就是一只进了笼子的鸟,飞得再高,也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他以为他是谁?神仙吗?能在一百架战斗机的围剿下活下来?”
“他这是在找死。狂妄自大,是所有英雄豪杰,最终的墓志铭。”
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通知‘渔夫’,按原计划行事。告诉对岸的‘鸬鹚’,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坚信,刘文锋的狂妄,正是他计划成功的最大保障。
一个自己主动跳进陷阱的猎物,没有任何理由,能活到明天早上。